皇帝知晓这个道理,世家大族有意扶持,他只需借力坐政,待一切安定之后,再慢慢收拢大权,逐渐拔除世家大族在朝廷的势力。
却不想,紧接着便是十三朝乱世,混战之中,安内维和谐稳,才是上上之策。
但好在门阀世家懂得适可而止,始终顾忌着皇帝最后划给他们的那道底线。可惜这几年皇帝称病远政,又给了他们蠢蠢欲动的机会,一些活得飘摇的人就此卷土重来。
制衡之道,再度被打破。
“这就是朕的臣子。”皇帝陡然拔高了声线,“这就是江山的肱骨。”
“整日算计着如何压榨他的百姓,如何诓骗他的皇帝,如何掏干这江山的最后一滴血。”
这话是残忍的。
既伤了皇帝,也伤了这一众跪着的官吏。
“冯括,这就是你的好女婿啊。”皇帝回过身来,“如果不是他,朕如今还被蒙蔽在鼓。”
皇帝垂下眼,地上瑟瑟发抖的冯括乱了鬓发,花白的前额颤颤巍巍,喉中几欲吞咽又生生作梗。
这是陪了他三十余年的老臣啊。
他心头一痛,哑然,胸腔中的愤竟不知往何处泄。
冯括老泪纵横,声若游丝,“杨骏死不足惜,臣死不足惜伤了晋王,又害得秋安夫人缠绵病榻,臣就是死一万次都绝不喊冤。”
说着,他颤抖地抬起头,对上皇帝的眼,“只是臣的女儿臣的女儿,她养在深闺,是个再本分不过的妇人,她与此事绝无关系,还请陛下明察”
“明察?”皇帝长吐出一口浊气,“朕若再明察,今日你还能跪在朕的面前,替你的女儿喊冤?冯括,问心无愧这四个字,你是真的毫无敬畏啊。”
“陛下!臣有敬畏之心,对于陛下,对于朝廷,臣为官三十余年,鞠躬尽瘁,臣问心无愧。杨骏之过,臣只恨自己老来昏聩无所察觉,陛下怪罪,臣当仁不让,陛下要臣死,臣亦无怨言。只是臣就这么一个女儿,臣愿以命换命,还请陛下开恩,饶她一命”
语毕,长跪不起。
皇帝瞧着他颤抖的双肩,眸中却毫无一丝动容。
“你有何脸面,向朕讨这一条命?”
冯括心头一寒。
“朕不欠你,江山不欠你,百姓不欠你。”
“你以为,你有何资格,向朕讨这一条命?”
话音如锤。
皇帝慢慢攒紧了拳头,“事到临头,你竟还敢以旧情要挟朕?你这是作践自己,还是作践朕?当真可恨。”
“寒相。”皇帝目光阴鸷,“接朕的旨意。前剑南东川节度使杨骏,贪污腐败,上行下效,联其耳目重伤晋王,今被查实,朕痛之入骨,愤不能平,处以极刑,琢赐连坐家族。刑部尚书冯括,于公看管不力,于私徇情枉,行刑于午门前,以儆效尤。”
至此,挫骨扬灰,尘埃落定。
“你若是有恨。”皇帝最后看了地上那个长跪不起的人一眼,“朕百年之后,黄泉之下,再来向朕讨债。”
“陛下,天家待臣不薄。”
事已至此,再无转圜,冯括缓缓抬眼,布满血丝的眼底却渗着穷途末路的绝望。
“此生所憾,来世再报。”
话音刚落,被一前一后两名羽林郎押解,拖下殿阶。
殿中无一人敢言。
“裴照川呢?”
直到这一问,仇红才渐渐看明白,此事与裴照川有何牵连。
为杨骏养军买马的黄琮,曾是万夜营的骑都尉。偃月营拆解后,仇红停职一年,官位连降三级,罚期将满的时候,她欲着手重组万夜营。
那个时候,乱世之象已到尾声,想要像从前那样一战封侯,比登天还难,仇红要想重新爬回原来的位置,并亲自组建万夜营,不得不接力于地方上固有的势力。
黄琮入万夜营前,直言与仇红互惠互利,此人有野心,又有家族支持,在仇红创业之初,他飞快地晋升,一路平步青云,坐到了骑都尉正五品的位置。
仇红想动他,奈何毫无把柄,此人虽张扬,却处处为自己留下余地,仇红治下期间,他本分守己,莫说贪污,他府中连一个妾室都不敢娶。手下的人但凡有错,他定会坦然交由仇红处置,绝无二话。
仇红便一直与他互不相犯。
卸任万夜营主将后,黄琮仍行事低调,在裴照川入元都派后,黄琮便称伤退伍。
仇红从前并未注意,如今想来,其中缘由,竟如此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