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杭启在她边上坐下,二人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叶舒云怕他提起他求亲一事,不敢轻易出声,装作没事人一般,一会儿看看山,一会儿再看看水。
“记得吗?有一年你从树上摔下来,额头肿了一块包。姨夫逗你说有了这块疙瘩,往后你就是寿星公了。你哭着闹着不答应,说不要做寿星公。”
沈杭启漫不经心的模样,叶舒云亦不知不觉卸下防备。
她记得,那是她淘气,不顾父亲母亲的劝阻,执意爬上树,结果摔下来磕着脑门才起了这么一块大包。
叶有成说她这块包和寿星公头上那块包长得像,或许是寿星公看她合眼缘,准备养她做接班人。寿星公的模样,她曾经在画上看过,寿星公生得和蔼可亲不假,可她要真长成那样子,将来哪个会喜欢她?
她说她不要做寿星公,她怕将来嫁不出去,父亲便笑她人小鬼大,不知羞。
思及此处,叶舒云轻声失笑。
叶舒云自顾自道:“我记得那时你也在……”
眨眼间,往事纷沓而至。
叶舒云第一次见沈杭启便觉他生得白白净净的,好看得紧,所以她喜欢他,总爱跟在他屁股后头到处乱窜。
那会儿她年纪小,说话口无遮拦,她悄悄告诉母亲等她长大了她要嫁给沈杭启,后来不知怎么地,这话传到了她哥哥叶定安耳朵里,再往后阖府上下竟没有一人不知道她的胡言乱语,就连奶娘见了她也都打趣她说将来要嫁沈杭启的事,羞得她无地自容,再也不敢提这事。
那日叶有成逗弄她,说她是小寿星公时沈杭启恰好也在,父亲一听她说起嫁人之言,于是逗沈杭启故意问他如果将来叶舒云真成了寿星公,他是否愿意娶她。
叶舒云羞红脸,瞪圆了眼睛,气鼓鼓地盯着她父亲。叶有成只是笑,拍了拍她的后背,兴趣盎然地看向沈杭启。
第十二章
沈杭启还是个孩子,毫无防备地被人问了这么一个尴尬问题,他也不晓得该如何应对。他笑得腼腆:“愿意。”
她记得沈杭启回答时认真又诚心的样子,恍惚之中,那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和眼前这个少年持重之人相互交叠,迷乱她的心绪。
莫不是当年她父亲的一句玩笑话,他竟当了真?
几年前的隆冬秀玉回乡探亲,秀玉离去前,沈杭启曾答应她回来之日要去城门外头接她,不巧的是秀玉回来那日正值大雪纷飞,整个都城皆被皑皑大雪所覆。沿路上积雪足有一尺厚,白茫茫的天与地,四下既不闻鸟声,亦不闻人声,万籁俱静,便似是仙境一般。
可沈杭启是重情守诺之人,不顾大雪阻路,赴约而去。
听秀玉说她见着沈杭启之时,他脸上已经冻出两块红晕,那时起她就知道他是信守承诺之人,只是婚约之事,却不当日此。
叶舒云扫了沈杭启一眼,不知该不该问他。她犹犹豫豫,想问不敢问之时,沈杭启率先开了口。
沈杭启问她:“那时你说你不要像寿星公,你怕将来嫁不出去。”
叶舒云一鼓作气:“你求亲只为了完成当年那个承诺?”
沈杭启一怔,他有点闹不明白话题是在何时偏成了这副模样,待他要回叶舒云的话,孟云泽却叫他过去。
他那句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只好不情不愿地咽回去。
傍晚,众人进入城门后各自散去。
恍然一眼,叶舒云似乎看见城外的草丛堆里闪过一个人影,看那人的侧脸有点像是那日夜里孟云泽抓住的那个嫌犯。
叶舒云急急看向孟云泽的方向,碰巧孟云泽也注意到城门外头的动静,正往她这儿看。孟云泽避开沈杭启和柳淑仪,不动声色追上嫌犯。
叶舒云来不及想,亦紧随其后跟上去。
不知不觉,她被带入密林深处,莫说嫌犯被她跟丢,就连孟云泽的踪影也再难寻。她这才慌了神,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叶舒云茫然无措地环顾周围,四面八方都可行,但她实在无法分辨哪个方向才是她回去的路。她呆呆立在原处,既不敢进,也不敢退,林间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她便如惊弓之鸟一般,身子迅速一抽,随即扭转视线寻找声源。
鸟鸣山更幽,寂静之下,任何一丁点声音都像是游荡在旷野里的诡异琴音,轻而易举就能让人毛骨悚然,遑论安心。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轮明月爬上枝头。
草丛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叶舒云一回头便看见嫌犯手里握着匕首急速冲向她。
荒山野岭,她一个姑娘家见了此情此景,魂都吓没影了。叶舒云低声喊了一句,抬脚就跑。
后头那嫌犯迅速跟上她,一面追一面狠狠道:“要不是你,我何至于如此!”
方才他在草丛后头那点动静是故意做给叶舒云看的,为的就是引她上钩,哪里晓得这姑娘脚程慢得令人发指,愣生生跟丢了他,反倒招的孟云泽对他求追猛打的。
叶舒云跑了没两步,抬眼隐约看见一人阔步向她而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她仔细一瞧才知来人是孟云泽,她便如迷航之人看见灯影一般喜出望外。
叶舒云疾行至孟云泽身边,躲在他身后,惊魂未定道:“师兄。”
孟云泽垂眸看了她一眼,叮嘱她去树后头躲着。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有些不太清楚,她从树后探出脑袋往孟云泽那儿看时,嫌犯已经捂着胸口落荒而逃,看样子,那人胸上似乎挨了孟云泽一剑。
夜深人静,林中鸟兽具已入眠,静悄悄的夜,无言以对的人,一切来得这样巧……又这样的不巧。
眼下城门已关,他们想进城是不可能的,加之夜路难行,为安全计,他们须得在这荒野之地暂歇一夜,明日一早再进城。
“抱歉。”火光绰绰,孟云泽眼中一点橘红趁势跃起,闪动。
叶舒云怔了一怔,她道:“那日若不是为是送我回去,嫌犯不会逃离,也不会有今日。所以师兄这么说可是旁敲侧击提醒我,想让我也赔个不是?”
不等孟云泽说话,叶舒云已经起身郑重其事地朝孟云泽作揖赔不是,她转盼看向孟云泽之时,她眼底的娇俏跃然眼眸。
孟云泽笑了一笑,起身还礼:“原是我不该说,闹得你我都不得安生。”
叶舒云取出她随身带着的那条帕子递给孟云泽:“一直想把这条帕子还给师兄,可惜每每碰见师兄,总有这样那样的事耽搁,以致拖延至今日才能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