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忙了,脑子的想法自然就少了。
半夜急诊室的人不多,在场的大多也都安置下来了。一旁的窗帘飞舞,在夜风的吹拂下一个劲的晃悠着,连带摇摆起了被玻璃杯压在桌上的住院手续单,纸张的清脆声响在明亮的院诊里发出啪喳啪喳的声音。远方诊间里传来医生和病患的谈话声,细小而清淡,不时还有人们走动的声响,烘托出如电影细节镜头下的连续画面。
墨悠走上前去正想关上窗户,看到外头幽暗孤寂的街道景色,深夜落寞的氛围倒吸引了他现下混杂鬱躁的心情一起抱团哭泣。
他不是故意躲子悦的,是愧对于他。墨悠无奈,他一生貌似都在愧对于人,一生都活在过往的阴影,后悔不已。用自己无法挽回的悲惨过往惩罚自己,自始至终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放过自己。他更无法原谅以前伤害别人的自己。他恐惧于未来,不敢猖狂,却也惶恐于过去,不敢妄想,妄想有一天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
遇见子悦时,他想延续以前自己的回忆,对不起魏蓝;和魏蓝重逢时,他想弥补背叛魏蓝的过错,伤害了子悦;当回到自己一人时,他想赎清自己同时对不起两人的罪恶,鬱闷了自己。
墨悠轻轻闭上眼,五官微皱,风却无法安抚他的眉头,无法吹开心里的结。
他不想失去魏蓝,却也不想失去子悦,他是个贪婪、花心的人,是吗?以前不是,他相信现在也不是,而是这之中已经出现了某个错误,某个他没有察觉的错误,他可能之前错过了消弥这个错误出现的机会,现在就连线头都找不到,也说不定就是他给自己搞出这么个错误的。
正当墨悠在吹凉风给自己冷静时,手机叮叮响了两声。
是许子悦。
「我好怕啊,你们警局有没有在拜关公啊?」
墨悠看了,下意识哼笑一声,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起来,他无察觉。
纤白手指在触控屏幕上飞快移动,他传送讯息回覆,「没有,请自求多福。」
过上不久,聊天室下方跳上一条方格,将自己的讯息往上推,「医院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啊?不然我要原地烧纸钱了。」
墨悠看了,这次是真的笑出来,但因为是在医院,所以他又马上遮住自己的嘴巴。
「不要烧,不然你会马上被用公共危险罪送回监狱。护士说她在这边的精神科就诊很多年了,所以说不定只是一次普通的发病而已,等等一直给她看病的医生会过来看看情况。」
「对了,那个女的有登记个资。」子悦这样打,又传了一张自己拍的相片,是方才组长从柜檯拿的那张身分登记表。
墨悠看了,转头看向恩琦,又思考一下,并传了以下的讯息给子悦,「我觉得这可能只是一般的思觉失调症?」
子悦那头拿着手机盯了许久,传了句「说不定是吧,如果她醒了有甚么线索,记得跟我说啊,」就把手机收起来了。
墨悠也关上手机萤幕。看到变黑的萤幕一剎那反映出自己的面庞,脱离了虚拟的聊天空间,他才回神,自己的情绪竟然就这样被许子悦那小子牵着走了?他备感意外。
这时他的身后步来鞋跟踏地的声响。
墨悠听到声音赶紧起身,两人互相点头哈腰。
「您好,我是墨悠。」
「我叫陈雅芳。」
雅芳医生顶着一头深咖啡色的捲发,面上有些亲切的细小纹路,但皮肤嫩好,涂着一层淡淡的裸豆沙色唇膏,戴着简约系的垂吊式细条耳环,看上去挺亲切气质的。墨悠注意到她穿得正经,是西装外套和及膝窄裙,不免在脑中闪过一丝疑惑,大半夜的她接到紧急电话,却有时间着正装、梳化打理?
和墨悠握手后,她走到恩琦旁边,转头看向他。
「您是警察吗?」
「不是,我是警局的心理评估师和侧写师。」
医生一边聆听,一边凝视他,然后点点头,脸上掛着和善的微笑,「心理评估师,那应该就比较好说话了,」她笑着开口,「有时候要面对一些不懂的警察,我也很苦恼,是评估师那就好了。这孩子有精神分裂和妄想症,都是相当不好医治的疾病,唉......其实,任何一个精神疾病都很不好医啊。」
墨悠在旁边陪笑,点点头,「对啊,没错。」
医生说完话,便靠近恩琦,轻轻抚摸她的面颊,墨悠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她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睁着迷濛的双眼静静望着他们。
「恩琦,你还好吗?是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恩琦将视线缓慢的移到说话的人身上,点点头,「医生......雅芳医生。」
医生点点头,「你还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吗?」
恩琦摇摇头,「我在哪?」
「你在医院哦,他们说你跑到警局去报警了,你还好吗?」
「......我又看到幻觉了?」
墨悠在一旁抿嘴,卑微又尽量让自己不存在的远观着。想不到,雅芳却突然侧身指了自己,「他们说你听到幻听了,是真的吗?你听到了什么?」
恩琦悄悄的望了墨悠一眼,又看向医生,「不记得了。」
医生凝视她,点点头,「好吧,没关係,你想起来的时候再跟我说好吗?」说着,她替她拉开棉被,「现在你一定很紧张,还是回家休息吧?」
恩琦乖巧的点点头,将被子推开,医生说了句,「我去替你拿纪录的单子,」便转身面向墨悠,「墨悠先生是吧?虽然我知道你们是出于安全才把她送到医院,但我还是希望以后她跑到警局的话,你们能先通知我,因为她是很容易紧张的人,把她丢到医院来,如果在我还没来之前她就醒了,发现自己在不熟悉的地方会很焦虑,希望你们能谅解。」
墨悠看着,俯首,「真是不好意思,我们以后会注意的。」
雅芳笑了一下点头便走了出去。
墨悠望着医生走远,才回头看向恩琦,不看还好,一看倒是吓了一大跳,因为恩琦头很低,却正抬眼凝视观察着自己。她坐在床边两脚悬空在床缘处,双手撑在自己身旁两侧,一动也不动,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刚醒没多久?她双眼半瞇,嘴巴在蠕动不晓得唸着什么,配上她背后敞开一片黑的窗户,看上去挺邪门的。
墨悠不自在的故作没事转头左右观察医院,直到女孩突然对他伸出左手示意他过来。
他走上前。
「有人要死了,」她举起左手挡在嘴角边说,「在一栋废弃大楼里,一个男生。」
墨悠听着,有些讶异的看向她,两人双眼对上,墨悠眨眨眼。
女子的眼神倒变得有些诚恳,虽然没有在警局的惊慌失措,但看上去也不像在胡言乱语。
为了安抚对方,墨悠先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调查的,」但他心中仍半信半疑,毕竟对方是精神病患,而且刚才医生才说她有妄想症,况且怎么会两次告知时的情绪差异如此大?所以话到底能不能信?还有待琢磨。
半夜天空一片宽敞,不被半点云彩污染。墨悠走出急诊室,看着医生和恩琦一起上了计程车,沉思的低下了头。
为什么恩琦要骗医生说她不记得幻听的内容了?并在医生不在时跟自己说有人要死了?是在求救吗?抑或是,她只是在陈述妄想内容,而因为医生不相信所以她转向来告知自己?墨悠看着消失在黑夜中的萤黄色计程车,转头面向前方叹了一口,一阵热雾在自己面前裊裊而出,滚动着向上消失于寒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