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会怕我来?!”
庞娇咄咄逼人,谢知行默然了半晌,道:“娇娇,有话回府再说,可好?”
谁知庞娇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甩在谢知行脸上。
“回府回府,你自己做了见不得的事情,还要我帮你遮掩?今天你就在这里给我说清楚,这是哪里来的?!”
谢知行缓缓把那件东西拿到眼前,齐齐贴在门缝处往外看的陈书眉和蒋菲菲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条帕子,嫩粉色的绣花帕子。
能让庞娇这位妻子追到茶楼大发雷霆,那显而易见,绝不是她的帕子。
蒋菲菲想到什么,狐疑地用气声问陈书眉:“你、没、丢、过、帕、子、吧?”
陈书眉头摇得拨浪鼓般,她这方面一向谨慎,用的也多是不绣花的素帕子,哪怕丢了也掀不起风浪。
若是八卦瞧到自己身上,可就不好玩了,蒋菲菲放下心,继续从门缝里看热闹,见谢知行对着那条帕子看了半晌,勉强挤出个半哭不笑的表情来。
“我若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庞娇双手抱肩,冷冷道:“你说呢?”
蒋菲菲在门缝里鄙夷地撇了撇嘴,总结道:
“我见过那么多被妻室抓奸的男人,谢知行是临场发挥最差的一个。”
后面的情节,陈书眉有点失去兴趣了,左不过是“你怎么敢……”“我爹对你……”“不是一次两次……”之类的,她坐回到垫子上考虑如何把手里的画像毁尸灭迹,最好是灰都不剩那种。
烧掉显然是最佳选项,但是得出城,城内纵火可不是小事,若是烧到一半城防营来了,看见画像上的脸不亚于当众处刑。
……怎么才能出城呢?
陈书眉正想着,突然包厢门猛地从外面被踹了一脚,她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死死地扣着怀里的木盒。
“里头什么人?是不是谢知行的相好?给本小姐出来!”
“谁是他相好?你家男人那么瘦弱不堪,也就你不识货当个宝贝,还以为人人都瞧得上他?!”
坦白说,谢知行只能算清瘦,不至于被人说成瘦弱不堪,但吵架么,吵的就是气势。
蒋菲菲这一嗓子引人遐想,换来茶楼外大声哄笑,紧接着来的,就是更剧烈的踹门声。
蒋菲菲挡在陈书眉前面,摆好防御姿势站在门内侧,“草草草,这娘们儿是要动真格啊!”
包厢门不过是薄薄一层木框,表面糊了层油纸,别说是用脚踹,就是伸手都能掏个大洞,哪儿抵挡得了多久。
陈书眉想来想去,把帷帽纱巾紧紧在下巴上打了个结,推开了窗子。
“菲菲,跳窗吧!”
庞娇闯进包厢的同一刻,陈书眉紧紧闭着眼,被蒋菲菲搂着腰从二楼窗台一跃而下,风声在耳边呼啸作响。
丢人就丢吧,只要看不见脸,谁知道丢的是谁的人?
一刻钟后,两个人已经到了茶楼几条巷子以外的街道上,双双喘着粗气,陈书眉是吓的,蒋菲菲则是搂着个大活人飞来飞去累的。
她擦着脑门儿的汗:“你看,当神偷也不轻松吧?朝廷得给我开饷银才对!”
陈书眉同她对视一眼,“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笑毕,陈书眉掀开帷帽抚着胸口,“那家茶楼,我以后、以后再也不去了!”
跟自己的朋友喝个茶,竟然险些成了探花郎的婚外相好,这算什么事儿啊?
蒋菲菲直瞪眼:“喝个茶要六百文钱,你不说我也不会去了啊!”
陈书眉又笑了一阵,四下打量着,“咱们这是在哪儿?”
她们现处的街区宽敞华丽,两侧商铺俱是热热闹闹,这么一处所在,陈书眉竟从没来过。
“嗐,方才一着急,直接把你带到我最熟的地段了,”蒋菲菲挠了挠头,“大才女,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烟花柳巷。”
在陈书眉大睁着双眼有机会提出拒绝之前,蒋菲菲再次揽上她的肩膀。
“来都来了,带你去见个朋友。”
蒋菲菲不容置疑地推着陈书眉往前走,先到了一家铁匠铺子里,一进门就热得脸上蒸腾,蒋菲菲熟络地冲门口的活计点头,领着她来到里间,在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停在个一人高的大铜炉前。
“东西拿来。”
陈书眉把木盒递过去,蒋飞攀着梯子来到高处,一松手,木盒连同里面的画像一起跌入红得骇人的火焰之间,瞬间就被吞噬,除了铜炉本身的噼噼啪啪外,一点额外动静也没有发出。
“这就……结束了?”
蒋菲菲点头:“结束了。”
那装载了陈书眉最不堪最落魄过去的画卷,就此消弭无声。
烧毁了画像出来,蒋菲菲又同门口的活计聊了几句,订了几套趁手的暗器,陈书眉本以为这就是她所说的要见的朋友,没想到从铁匠铺子出来,蒋菲菲又带着她到了另一座楼宇前。
此时天光尚早,才不过午时,一进门,眉毛还没描的年轻姑娘拢着纱衣,打着哈欠迎上来。
“唔啊……蒋公子这么早?翠翠还没起呢。”
陈书眉万万没想到,她这辈子还能有再站在青楼里的一天。
更没想到,这次她是来当客人的。
“翠翠是梅山县人,你知道的……我从梅山来……”
蒋菲菲撞了陈书眉肩膀一下,她回过神,意识到此刻是个重要时刻,神偷圣手正在给自己介绍她的江湖朋友,此时实在不该为区区青楼二字大惊小怪。
等等,“区区”青楼?
完了完了,我已经被菲菲传染了,无可救药了。
面前的翠翠是个圆脸的娇憨姑娘,快人快语,刚从床上爬起来,还穿着寝衣披散着头发,坦然地坐在她们对面。
瞧着她的寝衣,陈书眉又莫名有点泛酸,她还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和神偷圣手是可以穿寝衣相处的关系。
怎么办,不特别了呢。
“蒋公子谦虚啦。”
翠翠冲陈书眉笑着道:“蒋公子帮我从妈妈那儿偷了卖身契,我得了自由身,给蒋公子一个偶尔落脚的地方,仅此而已,再没有其他的关系。”
陈书眉:“……噢,噢?”
她在解释些什么?她为什么要同我解释?她以为我同菲菲是什么关系?
陈书眉猛地醒悟过来,“她她她……她不知道你是……女唔!”
蒋菲菲捂着她的嘴,从牙缝里往外挤:“你说出来,她就知道了!”
陈书眉被捂着嘴,笑得眼角都弯了起来,还好还好,看来还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嘛。
等一下,不是只有她,还有李修……
蒋菲菲莫名其妙地瞅着她刚刚高兴起来的脸又变得丧气,决定还是不问了。
翠翠不见外,热闹地聊了起来,从谁家兄弟二人为抢花魁大打出手,聊到哪家老爷长年包下一位年轻姑娘,直到想为她赎身买回家做妾,才知道那姑娘竟是他年轻时妻妾争宠,被正妻丢掉的亲生骨肉。
把个陈书眉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会儿画像已经没了,她再也没有把柄,竟然有些感激谢知行。
倘若不是他那一串半的铜板,她当年饥寒交加也卖身去了青楼,定是遇不上一位神偷圣手来偷卖身契给她的。
“但是最近姑娘们谈得最津津乐道的,还是另外一件!”
翠翠讲得眉飞色舞,眉梢都挑到了太阳穴,陈书眉纳罕,这年头八卦层出不穷,青楼恩客包下自己的女儿竟都不是最热门话题了?
“最热闹的还属相府那一桩,我小声说给你们听……两月前有人瞧见,探花郎与同僚在百花楼喝酒,酒后宿在了百合姑娘房里,第二日一起早,和平阳公主府那位爱逛青楼的小公子撞了个脸对脸!”
翠翠一拍手:“这谁能想到,王公子竟也是百合姑娘的常客呢,舅舅和外甥女婿竟睡了同一个姑娘,叫人笑掉大牙!”
翠翠咯咯地笑个不停,陈书眉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
蒋菲菲也意识到不对,小声在她耳边问:“会不会……是谢知行狎妓被王璠撞见,怕王璠告诉庞娇,这才……”
蒋菲菲伸手做了个“咔嚓”的手势。
尤其庞娇的跋扈,她们方才在茶楼刚刚见识过,一张帕子尚且能让她当众撕破脸皮,若是让她知道谢知行睡在了百花楼……
只怕后面跟着的就是家暴、休夫、断绝仕途一条龙吧?
谢知行辛辛苦苦中了探花,若是得罪岳父被赶出官场,十年苦读化为虚无,为此杀王璠,逻辑上非常合情合理。
当日回了陈府,陈书眉茶饭不思,苦苦思索这件事,明明一切都顺理成章,但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还特意嘱咐了蒋菲菲,不要轻举妄动,之前她在谨郡王府的行动就冒失了些,这次一定要等她想清楚再做打算。
万万没想到,恭王的动作显然比她们快得多,当天夜里,谢知行被抓归案。
蒋菲菲也万万没想到,她一介神偷圣手,夜夜游走在宫门王府屋檐之上,竟也有卧房被别人闯入的一天。
来的还是……那个人。
李修刚解了拘禁,身上还带着森森寒气,鬼魅般直直地站在她床头。
“你当时……为何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