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我听来觉得尤为刺耳,这时候忽的也全然不怕了,立刻反唇相讥:“傅冬生是哪种人?不过是穷一些,但至少清清白白,靠自己一双手养活自己。”
他冷哼:“好一个清清白白!你可知他父亲做的是什么营生?又是死在哪里?他父亲可是山东的大土匪头子,被抓住了枪毙的,一家子鸡鸣狗盗之辈。”
傅博延说得理直气壮,我听了不禁怔住,冬生从未说起过他的家人,如今看来,倒真是不堪。只是我转念一想,做土匪的是冬生父亲,又不是他自己,我父亲也并未因为冬生父亲的不堪就看不起冬生。这样一想,我又恢复了气势,反驳他说:“冬生坦坦荡荡,从未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何谓鸡鸣狗盗?有的人明明家里定了亲,还要出来四处招摇撞骗,才叫鸡鸣狗盗。”
他一怔,松开抓住我的手:“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转而定下神来,一扬眉,又笑了:“原来为这桩事,我还想了一夜想不通,难道我哪点不如一个渔民,一个土匪逃犯的儿子,怎么你会为了他而拒绝我。”
我恼火他诋毁冬生,语气也很不高兴:“请你不要这样说。”
他很郑重其事地自顾自说:“我绝对不会听从家里的安排,我的两个哥哥都已经饱受旧婚姻的苦害,我们都受过新思想的教育,你要相信我,我的恋爱肯定是自由自主的,我才不会任凭他们的摆布。”
我才不管他是新思想还是旧思想,只是不喜欢他自以为是,所以把心里想的话一口气全说出来:“我是乡下长大的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不懂得什么自由恋爱,只知道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我不晓得你喜欢我什么,你根本不认识我,即便现在有些喜欢,也不知道会喜欢多久,偷偷和你这样拉拉扯扯,与我都不会有什么好处,所以还是请你不要拦在我面前。”
他的脸立刻阴沉下来:“你和傅冬生那个穷小子拉拉扯扯,与你就有什么好处?”
我不欲同他再多废话,一跺脚,自顾自转身绕过他,朝山后渔船的港口走去。
没想到他还不肯罢休,又从后面跟上来,在我身后叫:“惠贞!”
我加快了脚步,熟门熟路拐上山坡后面的小路,放眼望去,前面已经是静静躺在山背后的南岛渔港。我远远看见冬生的小舢板停在那里,他赤着双足,正弯腰解去舢板的绳索,抬头一看,看见我和傅博延一起走来,眼神顿时锋利起来。
傅博延也看见了冬生。脚下的路到这里为止,再往前走就是滩涂。傅博延这才停下脚步,远远望着冬生的方向。有一刻他们两个目光相接,遥遥对望,仿佛两只对峙的野兽,谁也不想先败下阵来。
最后傅博延忽然一笑,挪开了目光。他把白西装搭在臂弯里,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了吸一口,抬起下巴吐出一阵烟圈,恢复一副自信高傲的样子。
我才不管他在想些什么,抬脚朝冬生的方向走去。他就在我背后说了一句:“孙惠贞,你等着,我绝不会输。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跟着我。”
后来我问过冬生:“对将来你有什么打算?会不会打一辈子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