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张院长改变了策略,先来给微微打预防针:“和平这次的机会很难得,那对夫妇年纪不轻了,才想收养一个大一点的孩子,而且家里条件不错,不介意花钱替和平做手术。将来他们还会供和平读大学,给他温暖的家。这是关系到和平一辈子的大事,和平跟你最亲近,如果他和你说起,你要替他着想,鼓励他接受收养。”
张院长自然也给和平做了思想工作:“我知道你对福利院有感情,特别不想和微微分开。但你是福利院最大的孩子,也很早熟,所以我跟你说实话。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谁供你读大学?你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未来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收养不过就是搬个家,你还可以回来看我们,也可以常常见到微微。为将来着想,你要自己想清楚。”
微微记不清那具体是哪一年,她也许九岁,或者是十岁,对大人的世界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她只记得和平有一段时间变得沉默,心事重重。晚上他们一起在储藏室偷偷吃糖,和平忽然问:“微微,你说我要不要去?”
他没说要去哪里,但她懂他的意思。那又是一个呵气成冰的冬天,冻得她脑子都发僵,只知道磕磕巴巴重复张院长的话:“那家人,嗯,会供你读大学,还会,嗯,给你做手术。”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到他眼神一顿,点点头。
半夜又下起鹅毛大雪,窗外苍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她一夜辗转反侧,睡不踏实,总是被莫名其妙的响声惊醒,直到天蒙蒙亮才真正睡着。再次醒来已经天光大亮,美丽在她床头咚咚敲了敲玻璃窗,大呼小叫:“快看快看!”
她揉着惺忪睡眼往外看,一辆蓝色的汽车正从福利院的门口开出去,撅着屁股冒了一阵白烟,歪歪扭扭驶向大路。美丽在一边若有所思地说:“前些天来参观的那对老夫妇好像也是开这样一辆蓝车呢。”
来不及多思考一秒钟,微微咚的一声跳下床,连棉衣也来不及披,跌跌撞撞往外跑,噼噼叭叭跑到外面,才发现自己还拖着拖鞋。可是汽车就在前面,转眼就要开出视线,哪里容得她回去换鞋。外面冰天雪地,积雪有两寸多深,她深一脚浅一脚跟在汽车后面跑,没跑几步拖鞋就不知了去向。可是她腿短,步子也小,尽管跑得气喘吁吁,还是赶不上。
汽车越开越远,最后拐了个弯,终于消失在视线之外。
她又来到那个十字路口,四面是四条不同方向的路,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天地一片肃静。她赤脚站在雪地里,北方在耳边飕飕刮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和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