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市回来以后工作忙碌的人成了程幸,路江寻约了她几次,都被她以工作的理由堵了回去。
这不完全是掩饰程幸推脱本意的借口,毕竟离职手续需要步步艰难地推进,退租也有诸多事宜耗费心力,待办事项的一孔孔方格里都满是繁琐的气力消耗,她的确没有时间留给外人。
端午叁天假期,程幸在家中奔忙打扫如形式上丧偶的寡妇,哄着自己的脾气去洗扫,拧净抹布后换拖把吃水,额角的汗流得甚至比水龙头更丰裕。她原先每天都会抽时间收拾整理,但效率终究比不上注意力集中的大块白日。
最初害她与路江寻偶遇的两桶洗衣液总算派上了用场,瓶身挤压之间细嘴管口会扑出彩色的泡沫,垂荡在空气中,迸裂时香精味也像火星子啪嗒炸开。程幸将瓶盖整个拧开,人工香气熏得眼辣鼻酸,晶蓝液体顺滑折进洗液盛放盒,如此断绝不必要的乐趣,只留洗衣机整日轰隆不歇。
她在网上预约了捐赠衣物的取件服务,将衣物洗得馨香又迭得齐整后便全数交付给快递员。这些衣服或许会走进大山,也或许只会成为无人在意的垃圾,终处难觅,但她依然选择了这样迂回的处理方式。
她意识到,太多事根本不必计较结果,做了就由它去,譬如割断风筝线后不必计较风筝会飞多高远,都已经是超出她可见范围的事情。
走出快递站,程幸思忖两秒后将成卷的快递存单撕碎扔掉,她往常总是会将它们忘在口袋里,再见天日时纸片因无端遭逢水洗刑而结成如刀锋凌厉的新型固体,也刺得她一阵心烦,无益之物理应决绝舍弃。
如今已经有些夏意,稍走几步她就出了一身汗,即便她心知常温矿泉水应当比冰可乐更解暑,却还是在便利店买了一罐冰可乐,冰柜门随她手一甩便撞回原处,磕出一声钝响,像困倦之人终于将额头摔倒在木质桌面,昏聩后清醒来。
罐身的水汽液化在手心,水液顺着手臂一直流到手肘,程幸用指腹抹开饮用口的半溜水渍,耳膜比味蕾更先品尝出刺激,连毛孔都若有若无哆嗦一下。她稍扬起下巴灌进半口,气泡接连爆炸在舌尖,几乎创造出一种痛觉,冰冷尖锐的触感直到液体滑进胃袋都还在带动身体震颤。新世纪的饮鸩止渴不过如此。
觑见站在楼下的路江寻时程幸怔了一怔,像猝然撞上一堵透明的胶质隔膜,反应不及,被那壁障硬生生押缓动作,她将步伐收得缓慢如正踩踏一地落叶,生脆的枯叶在脚底跺磨两下后变成齑粉,棕色粉末里掺杂着植物特色的根茎脉络,碾得步履轻浮。
路江寻倚在车门处,面朝向程幸卧室的窗户方向望得出神,出众的相貌在经暮色过滤后已经暗淡如老式胶卷底片,须凑近才能琢磨清,其实他的身影淹没进昏聩的夜幕里也是轻而易举,但无端敏锐起来的感官使程幸竟发现了他。
知晓其存在后再刻意躲开已是无力回天,就像强将油漆重迭涂抹以掩盖住一条深远的墙壁裂痕,阴影向来比色彩更招摇,算来算去也只是掩耳盗铃,倒不如昂首阔步地任它放肆生长去。
程幸的身心浓缩成一颗不甚通透的玻璃珠,顺一条直线往单元门口滚动,地面细微的砂石起伏推得她颠颠撞撞。
“程幸。”路江寻在她快要走过他时温声唤她,生生隔断那条线,迫使她站定。
程幸将委顿与无措咽回肚里,也不忘装作寻找声源的模样摇摆一下视线,神情里掺了些虚构的惊讶,“嗯?你怎么在这里?”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不假思索地答,“恰好经过。”
路江寻嘴角的笑不算自然,“我可以上去吗?”
“可以,”程幸抬头向他摆出一副砍价的神态,抱歉又诚恳的,“但是我今天不想做。”
路江寻立刻被她的话烫到,表情破裂得比肥皂泡还彻底,连四散的水珠都来不及蒸发,未开口的话被蓦然逼近的烈日高温灼尽。
他惨淡地摇头,“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嗯。走吧。”程幸垂眸,手被可乐冰得有些僵硬,便换了只手抓取铝罐,右手手心湿漉漉地发起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