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师道:“是。那场面真的让人毛骨悚栗,可惜,我那时只是觉得齐宏所为不符合他的品行,没有往他被人做局陷害之处想。况且他对此事毫无开脱、辩解之意,哎...”
“就算我有为他奔走、审告之心,也敌不住皇上的雷霆手段。”
“离定罪到处死,只有两天。”
“可惜啊,他的儿子齐子玉,我见过几次,确实是青年才俊。他的武功卓然,就算是对上你。”刘师看了看许临清,遗憾道,“也是比得上的。”
“只是家破人亡,当时我打点奔寻,可他被逐出流放,人海茫茫,实在是我能力有限。”刘师从前不过是京城五品官员,又无宗族根基,孑然一身,家中伶仃。
皇帝要降杀在朝高官,轮得到他求情、劝言?众人嗟叹后,一时间陷入沉默。
外头有人叩响门,随即不等应声便推开,好像如主般自然。
“临清。”那人站在灯下,一身绛紫长袍,挺拔修长。面容美如冠玉,周身气度不凡,却有几分仓促。
他停在原地,等女子的回应。没有女子的准许,他不会主动进入里头。
“湘之?快进来,来信不是说明日才能到吗?”
唐湘之这才动身,快速的走到她的身边,许临清先是同众人介绍唐湘之,又一一为他引见。
“刘师,这位是唐湘之,前钦州刺史唐房之子。”
刘师作为不管官员考核,也不巡查的京官其实与地方官员并无私交。但唐房之名,朝中官员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啊,唐房之子?”刘师将唐湘之请入席中,看着他道,“你父亲可是了不起的人物,官员万千,扪心自问,能做到你父亲那般罔顾生死为民请命之人,绝无几人。”
“你父亲尚好吗?”
唐湘之礼貌颔首,依言答道:“家父身体康健。”
“那便好,当年听说是家中巨变他才连忙离京。不知是发生何事了?”
许临清不便插语,唐湘之便在其示意下将这几年之事和盘托出,引得刘师慨叹遗憾。
“他便是你说的在路上对主子大献殷勤的讨厌的公子吗?”齐庆木着脸,对齐尔耳语的话却让人啼笑皆非。
齐尔连忙捂住他的嘴,四处扫视,见无人听到他的话才长舒一口气,他低声吼道:“哥,这都多久的事了!我早就不喜欢小姐了,也不在意这些。”
齐庆挑眉,难得的接道:“你不喜欢小姐了吗?”
齐尔嗯了声,肉眼可见的怏怏不乐。齐庆对他的了解是自小的,当然明白他的口是心非,于是道:“心悦便是心悦,怎是儿戏。”
“哥你不懂,当心悦变成无望,变成阻隔的时候,喜欢一个人也是会被心甘情愿的掩藏的。”
齐庆侧目望向自己的胞弟,他的眼中有愁绪有不甘,但并没有埋怨。
他不懂吗?齐庆想到,他比齐尔年长,又较他早熟,齐尔如今经历的,他已经挣扎无数次了。只是挣扎只会越陷越深,清醒的沉沦才是他的归宿。将喜欢她揉入心中、生命里,随着一吸一呼,才能捱过漫漫而无望的夜。
也许有一天齐尔能明白他所说的心悦珍重,也许他会走脱。
但是他,只会、只愿留在原地。
唐湘之来时,见屋内有二人对谈,许临清见是他,于是边笑引他入座,边示意沉铭。
原本心思通透,一点就明的男子却像是双脚灌铅,臀腿不便黏在凳子上,耳聋目瞎装作听不见看不着她的暗示,稳如泰山,丝毫不动。
许临清暗自无奈,总归武器之事他也明晓。只好先与唐湘之聊起,她自然伸手为他抚平衣领处的褶皱,道:“听信中说道进度尚可,按照正常速度可以完成。只是这段日子辛苦你,我听闻你还学了一套冶铁制器的本领,这活耗力费神,你怎的能干得了的?”
唐湘之原本没觉得为她赶进度亲自下场做有何不对,但被她这半调侃半肯定的一问,他细细思忖心道这般粗野蛮横的事,确实有点让他在她心中温柔、解意的形象崩塌。哪有解语花下场撸袖子打铁的?但他顾不得,他必须要赶在她需要的之前完成。
“其实我平日不这般,我性格较和顺,还是做不太来。”
许临清也不拆穿,工匠说唐东家极有天赋,不仅学得快,还能举一反三,遇到难题与匠人们一同讨论斟酌。
一旁的沉铭听他故作“娇羞”的说这话,无语凝噎。
按理说,沉铭应当与这位唐湘之并不相识。但有赖于许临清的爱好,他对青楼街上的公子了解程度怕是比许临清这位当事人还要深。每每都是“她喜欢这样的?”“喜欢哪?”“有什么值得她一周去三次的?”“不行,去探探,千万不能让她胡来。”
“啧,她的人缘在青楼里也这么好!?”
唐湘之,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温祈念。总之,换汤不换药,都是一路货色。
沉铭这边警铃大作,牙根差点咬碎。那边两人浑然不觉,默契十足的你来我往。
“而且我还问姐夫又要了些耐用好使的匕首、刀剑,他正巧从就近两仓发往京城和临城,明日便到。”
他用起姐夫可谓是自然,就连许临清也不得不佩服他这般“想着”家里人。
“方才在席间听闻你在京城还缺些物资黄金?”唐湘之主动道。
“她不缺,我那儿有。”在旁观望良久的沉铭终于找到机会出言,却被唐湘之笑眯眯的挡回来。
唐湘之善解人意道:“沉将军门第渊重当然家财深厚,但你钱多人也多呀,我在京城孤身一人,所存的黄金银两能解临清燃眉之急便是最好的用处。”
“哦?靠你的锦绣阁吗?”
一旁的许临清慢半拍的还在算她尚且还要预留多少钱财,京城与临城比重又该如何权衡。刚心中有数回过神来便见二人之间的不客气已经演变成了唇枪舌战、阴阳暗讽。她在旁甚至都没有机会表达目前她并没缺很多钱。二人间的小小锋芒即便是她也得退避几步。
唐湘之毫不示弱,对许临清道:“事到如今我也不便瞒你。你记得锦绣阁所在的那条街吗?”
见女人点头,男子又道:“那你还记得卖丹桂糕的那件铺子吗?”
“记得。湘之是想说那些街道上的商铺田租都是你的吗?”许临清抿着笑望着他。
唐湘之摇头,他说:“不是,东西南北,市坊、田郊、宅第,目之所及,所不及都是我的。”
“......”许临清与沉铭二人相视,几乎呆楞。
“你就是,那位京商?”
许临清真的大吃一惊,她知晓那位极其厉害、富可敌国的京商,可以从皇商联合挤压、桎梏中缔造商业帝国的,了不起的人物。
这绝非常人能做到的,许临清再三确认。
虽然早在收到他送的礼后她心中便知道他财力雄厚,但绝没有想到他不是有钱,而是有钱到了极点。
“张口就来。”沉铭比起她的含蓄,干脆直接多了,他抬眸质疑道。
沉铭并非胡搅蛮缠,而是那位京商平日低调非常,任何公开场合从未出席。虽然财力惊人,但如果真像唐湘之所说,他的商业帝国已经盘根错节。那财富已无法衡量,若是他在京外也有漕产商运,那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富可敌国。
可问题是,这位被外界传的神乎奇说的年岁不详的天才真是他?
“要我如何证明?”唐湘之颇有风度的浅笑应道。
见二人又要剑拔弩张,许临清这次反应极快,她一手按住一个。
真诚道:“二位大人,此事非同小可,不如明日再议。”
沉铭不置可否,没有看她,而是开口道:“明日早晨去后院。”
许临清说是后,他又道:“那需早些就寝,这位大人该出去了,慢走。”
唐湘之本就心有疑虑,他们二人为何如此亲密,听闻沉铭口吻娴熟而故意挑衅后,他也顾不上要装温柔解意的知心男人,连忙道:“什么意思?他为何不走?”
许临清一个脑袋快要两个大,她面对唐湘之的苦情杂糅质问,没有犹豫道:“走啊,走的。”
沉铭转头看她,她也学着他耳聋目瞎,视而不见。
好,好,许临清,你玩这套。沉铭在心中腹诽,却又在下一秒将矛头立即对准唐湘之,要怪还是得怪这个惑人身心的男人。谁家好男人入夜来女子闺房?谁家好男人说话声音那么低?装什么体贴温雅。沉铭本以为他当作陈谋的时候已经将她身边形形色色的男人看了个遍,自以为没有奇葩能超过那五彩的范围,好。唐湘之!他今夜被许临清赶出去都是因为他。
只会指责他人,绝不反省自己的沉铭愤而起身,虽然面上看不出喜怒,但许临清的小心脏还是加快几分。
还不等唐湘之再说些什么,沉铭便将他和自己都尽职尽责的赶出了许临清的卧房。
许临清无奈扶额,她甚至有些怀念从前隐忍、被动的沉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