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暖阳,草长莺飞。
从南方雁州到堀州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缓缓而行。
马车四周跟着几名骑马的护卫,车队算不上大,但护卫个个目露精□□息内敛浑厚,一眼便知并非出自寻常人家。
这正是雁州凌家的车队,而车中之人,便是凌家的小姐凌知。
凌家小姐自幼离开凌家,三年前才终于被找回来,凌家老爷和夫人都将她当成宝贝一样宠着,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恨不能够将一切都给她。但是受尽了万千宠爱让旁人都为之羡慕的凌家小姐,却并不愿意就这般当个什么都不做的大小姐。
在她的要求之下,凌家老爷替她找来了一名师父,她每天一刻不停的学着,终于在不久之前,争得了这次替凌莫去堀州剑阁与人商谈生意的机会。
头顶的阳光和煦,马车里面,一名穿着翠色衣裳的丫鬟掀开车窗帘子看了看,回头小声道:“小姐,前面就是昌州,咱们也不急着赶路,今天就提前休息,在昌州找间客栈住下吧。等过了昌州,要再找地方可就麻烦了。”
凌知正在闭目养神。
三年的时间带来了许多的改变,昔年懵懂的小姑娘,如今已成为了内敛沉稳的少女。
她的眉梢眼角还藏着稚嫩的痕迹,但五官轮廓却已经十分饱满,清雅动人。
对于旁人来说,三年不过是弹指一瞬的距离,但对于成长中的少女来说,三年的时间却能够叫人改变许多。
凌知觉得,自己若是这般出现在谢青璃的面前,谢青璃定会十分惊讶。
她这般想着,不觉唇畔也染上了一抹笑意。
这是她在凌家很少会拥有的笑意。
“小姐?”见到凌知神情,那丫鬟不禁又问了一句。
丫鬟是凌知到了凌家之后,凌莫安排给她的,名字叫做棠儿,与凌知差不多年岁,是个十分聪慧的小姑娘。
凌知心中的想象被棠儿的声音打断,她微微抿唇,随即才道:“不休息,我们接着赶路。”
“可是……”棠儿犹疑着不明白凌知的意思,然而凌知很快又接着道,“昌州前面不是还有个秋风镇吗,我们到那的时候应该正好是天黑,在那落脚就是了。”
听到秋风镇的名字,棠儿怔了片刻,随即明白了过来,点头对外面的护卫吩咐了下去。
马车继续赶路,凌知挑起车窗的帘子,看着外面缓缓流逝的景色,心里面却未有所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她一直没能够忘记谢青璃。
她曾经说过闲暇的时候会来凌家看她,可是却一次也没有来。
凌知想要去秋风镇找她,却总是被凌莫所阻止。凌家老爷夫人疼她,怕她再出什么事情,半步都不肯让她离开家门,她只能够用别的办法去和谢青璃联系。
所以后来,凌知开始给谢青璃写信,信中告诉谢青璃她如今每天发生的事,还有许多听来的故事,她捏着笔,将自己这么久了憋着的话都写在了信上。后来这信她叫下人带到秋风镇给谢青璃,下人说是送到了,于是凌知便开始等。
趴在自己小楼的窗口,左等右等,却依旧没有等到谢青璃的回信。
凌知不死心,又接着写,平日里闲暇时候就写几句,然后将那些厚厚的信纸收在一个信封里,每个人都叫下人送出去。
三年来风雨无阻,却仍然不见回音。
凌知渐渐有些相信谢青璃是真的不要她了,但她却又不甘。她不能离开凌家,便成日里跟随着旁人学东西,她渐渐开始明白了许多事情,也懂了许多东西,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便开始能够替凌家老爷出些主意,能够替凌家管一些事情。
她用了三年的时间,总算证明了自己并非是一个娇弱的大小姐。
而凌家老爷这才开始正视这个女儿,开始安排她操办一些事情,就像是这次堀州剑阁的这趟生意。
这正是凌知所要的。
从雁州到堀州正好会经过秋风镇,凌知算准了时间,算准了日子,就是为了去一趟秋风镇。
时间随着车前马蹄声流淌,夕霞满天之际,凌知所乘的马车,终于在秋风镇前一处客栈停了下来。
对于秋风镇的一切,凌知都十分熟悉,她曾经经过过这间客大门数次,却还是头一次住进来。她在门外仰头看了看客栈大门,终于抬步走了进去。
订房间一类的事情并不需要凌知去操心,她等了不过片刻,店小二就将她带到了二楼一处干净的房间当中。凌知面色平静的在房中吃过了晚饭,又收拾了一会儿东西,换上一件素雅的裙子,这才推门往外走去。
门外,丫鬟棠儿见她出来,连忙问有什么吩咐,凌知摇摇头,只道自己要出去走走。
凌知神色坚决,棠儿无奈之下,便要与她一道去,谁知凌知却连棠儿也不肯带上,只坚持自己一个人走出了客栈。
秋风镇的每一条街凌知都很熟悉,她在这里住了有快八年。
三年的时间对于秋风镇来说变化并不算大,凌知循着记忆中的方向不断往前,最后终于经过长生河上的桥,到了那片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一路上凌知其实想了许多东西,见面之后,她应该如何与谢青璃开口,谢青璃一封信也不回给她,见到她之后会不会也不愿理会她?谢青璃如今又是什么模样?她是不是已经嫁人了?会不会连孩子也有了?
谢青璃有了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更加不愿理会她了?
这么几年凌知还是头一次这样紧张,紧张得连脚步都有些错乱,但真正到了那一片街角的时候,她怔着身子,却连浑身的血脉都凝固了。
当初乔家人让谢青璃和凌知住的地方是一幢旧宅,说是要拆却始终没有拆,凌知本以为那里永远都不会拆。但现在,时隔三年再来,凌知才发现那里真的已经给人拆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又宽又大的宅子,刚修好没多久,连门上的漆都是新的,两个大灯笼挂在门前,夜色已至,它们恍惚的泛起光亮。
凌知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情景,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她浑身发凉的站在门口,许久才终于惊醒似的想起来,往前两步,敲响了那大门。
等的时间很长,凌知半分也未挪动,像个石像般立着。
等听到脚步声从门里面传来,凌知面上才终于有了神情,整个人又鲜活了起来。
开门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灰布衫子,头发花白,认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