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才知道,我的天资聪颖,会威胁到皇兄的太子之位。于是,从那之后,我便时常逃课,做一个不学无术的顽劣皇子。”
冯堇心中微震,她没想到,豫王当时小小年纪,竟已经会为他人考虑,甚至为了不威胁到他皇兄的太子之位而藏拙。
“那后来呢?”冯堇问。
“后来,父皇见我顽劣,渐渐对我失望。我六岁时,父皇病情开始加重,宫中气氛一天比一天压抑。一日,我又听到两名宫人碎嘴,说父皇有意临终前改立我为太子。我愤怒之下,为了杀鸡儆猴,便命人将那两名宫人狠狠责打五十大板。”
“就在那两名宫人险些被打死时,皇兄出现救了他们,也狠狠责骂了我一顿。那之后,宫里宫外便出现了我小小年纪就脾气狠戾的传言,我却不以为意,因为一个残暴狠戾的皇子,就威胁不到皇兄的太子之位了。”
“皇兄听了传言后却很是不悦,先是整顿后宫抓了几个传播闲言的宫人,后又寻了这串佛珠赠予我,让我务必戴在身上,时刻谨记要心平气和宽仁待人,绝不能再做出残暴狠戾之行。”
“我表面应下,老老实实将佛珠戴在手腕上,实则并没有将皇兄的吩咐放在心里,甚至打算再做几次‘暴戾’之举,彻底落实自己的恶名。”
“我七岁时,父皇驾崩,皇兄即位。我以为我终于可以不用藏拙,可以不用再做一名暴戾的皇子,可以好好读书将来辅佐皇兄。”
“可我没想到,即便皇兄登基了,也还是有一些大臣心存妄想,想让我长大后取而代之。于是,我只能继续藏拙,继续背负恶名,直到十岁出宫立府后,才能暗中做些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
纪煊说到这儿笑了笑:“那一整座藏书阁的书,就是这么看完的。那些大臣却只以为,我是在藏书阁睡觉,因为那些书,无一不是崭新的。”
“其实这些年,还有前世和你在一起的那三年,我不是没有察觉到自己变得越来越容易动怒,脾气越来越容易失控,但我只以为是自己伪装久了便真的变成了暴躁易怒之人,因而竭力想要压制自己的脾气,但却总是压制不住。”
纪煊说到这儿脸色陡然一沉:“我从未想过,这世上竟然有一种药,可以渐渐改变一个人的脾性!更没想过,我信赖深重的皇兄,竟将这种药用在了我身上!”
“难怪,难怪,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将佛珠赠予你之后,皇兄见我手上没了佛珠都会关心地问上一句。”
冯堇听了很是紧张:“那圣上可有再赐类似之物给你?”
能对当时才六岁的幼弟下手,可见当今圣上的仁善之名都是伪装出来的,难保他不会再对豫王下手。
“这倒没有,许是我多年佩戴这佛珠,中毒已深,即便不戴了,也无关紧要吧。”纪煊说。
冯堇松了口气,又问:“那这毒可有法子能解?”
纪煊摇了摇头:“脾性既已改变,便只能靠自己修身养性来压制了。”
冯堇想到自己前世不过与这佛珠接触短短时间,便大受影响,而豫王贴身佩戴这佛珠十余年,大多数时候仍能保持冷静,显然是他竭力压制过了,可见他心性其实足够坚韧。
且,豫王当时小小年纪就一心为皇兄考虑,不惜自毁,可见其本心纯善。因而,这些年,豫王再暴戾,也没有真正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来。
与豫王相反,圣上能在豫王五岁时就利用豫王对他的濡慕之情言语诱导他藏拙。在豫王六岁时,为了保住太子之位,又赠给豫王一串藏了毒的佛珠。她甚至怀疑,豫王幼时先后两次听到的闲言碎语,都是圣上刻意安排的。
圣上对豫王心思的了解,对豫王言行的操控,足见其城府之深,心思之歹毒。
不过,圣上的城府再深,她也只能在心下感叹几句,什么也做不了。眼下应该担心的,是豫王解毒一事。
“不如,以后殿下常去听国师讲经,定能心性平和不少。我这些日子侍奉在国师身边,就觉得心平气和安宁许多。”冯堇小心提议道。
纪煊看出她的小心翼翼,便道:“既这般有用,我去听听也无妨,只怕国师不甚欢迎我。”
以他对国师的了解,国师那日醒来后,定然没有忘记醉酒之后的事,否则,以国师的性子,应该会刨根问底,而不是就这般轻轻放过。
正是因为记得清清楚楚,才更要假装不记得,如此才能维持一些颜面。
冯堇见他应下,顿时开心道:“殿下放心,我回头去跟国师说一说,国师心怀慈悲,不会不欢迎殿下的。”
纪煊见她如此乐观,便也没有打击她的热情,只点了点头,又道:“这串佛珠,我会找人刻一串一模一样的给你,以免露出马脚。”
冯堇见他非但没有冲动到去找圣上算账,而是冷静地想着掩盖这件事,不由暗自佩服,能够在骤然发现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伤害时保持冷静,可见他养气功夫并不差。
佛珠之事既已解决,冯堇便准备告辞,长时间待在东风楼,哪怕有两间包厢做掩饰,怕也容易被人发觉。
正当冯堇准备离开时,却见刚才还脸色平静的豫王突然脸色大变,放在桌上的手都攥成了拳头,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喃喃道。
“殿下想到什么了?”冯堇讶异地问。
“原来压根没有什么外敌间谍,前世俞绮梅不是和外敌勾结,而是受皇兄指使,还有城外拦截我的杀手,根本不是外敌间谍,而是皇兄派来的。”纪煊说着猛地抬起头看着她,声音发颤道:“就连阿堇你,也是被皇兄害死的!而我竟然,竟然天真地以为你只是死于那些毒妇手上,却忽略了真正的幕后主使!”
冯堇听得有些迷糊,什么外敌间谍?什么城外拦截?还有,她前世不是被五姐她们害得难产而死吗?怎么又和圣上扯上了关系。
听纪煊解释了一遍,冯堇才知道,原来前世他在边关带兵打仗时,就屡次遇险,是薛华斌和卫逸洲为他挡了,因而一个断了条胳膊一个瞎了只眼睛,他当时只以为是战场凶险,如今回想起来,才觉得那几次遇险颇为奇怪,应是圣上派人混在战场暗中所为。
还有,豫王凯旋回京,在城外遭到‘外敌’埋伏,王府暗卫得了消息赶出城相救,她身边没有了护卫,五姐她们才有了可趁之机。他九死一生回到豫王府,见到她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多番审讯,只审出了俞绮梅勾结外敌,估算着他快死于埋伏时,才给府中暗卫透了消息,府中空虚,王妃等人自会联手害她。他因此将她们全都杀了。
如今才知道,俞绮梅不是勾结外敌,而是受圣上指使。目的不仅是杀了他,还要杀了她腹中的孩子。
冯堇一时腿脚发软,她甚至不知道前世豫王在她身边留了暗卫保护她,也不知道前世她见到他最后一眼时他是九死一生才赶回来的,更不知道这中间竟然还藏着这么多事情。
豫王自幼就藏拙,一心为圣上,圣上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甚至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放过?且圣上身为一国之主,竟不顾国本,在战场上动手脚,对一军之帅下杀手?
冯堇满心震惊时,见豫王一脸怒气地往外冲,她连忙拦住他:“殿下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要去杀了他,给你报仇!”纪煊咬牙切齿道。
第八十六章
冯堇刚才还觉得他遇事冷静, 没想到一转眼他竟如此冲动!张口便是要弑君!
“殿下先冷静些,你现在冲到宫里去,别说轻易杀不了他, 便是侥幸成了, 殿下可曾想过后果?”冯堇劝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