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话时气息渐促,胸口突然刺痛,嗓眼发痒,呕出一口鲜血。
朱昀曦和近侍们都吓坏了,忙扶住他。
庆德帝伸手想撑住桌沿,手指竟不受控制地蜷缩,久久无法展开,这可怖的症状给他不祥的预感,也许大限将至了。
朱昀曦待皇帝病情稳定方告退返回东宫,进入寝殿陈维远忙闭门进谏。
“殿下不可再替蒋妈求情,也莫向陛下夸奖柳大小姐了,她已功高震主,您再在陛下跟前表现出对她的信赖只会害了她。”
上个月李选侍产下一子,朱昀曦向庆德帝献上柳竹秋“吉梦兆麟儿”的计策,受到皇帝采纳。
李选侍获封太子嫔,有“天命贵子”加持,地位得到极大跃升,窦嫔果有收敛,窦家人的小动作也少了许多。
之后柳竹秋又在皇陵救驾,使得自身在朝中的名望进一步攀升,人人都相信她将是下一任辅弼重臣。
一些见风使舵的人已开始卖力巴结,有识之士也在向她身边聚拢,但以官场规则看,这提前展露的旺相实非好事。
帝王对臣子的重用和提防是相生的,如今庆德帝龙体抱恙,定会考虑身后事。
知子莫若父,他明白以朱昀曦目前的手腕制不住狡猾的臣下,尤其是温霄寒这种深得信任,言出计从的功勋之臣,不加以约束,多半会令太阿倒持,威胁君权。
朱昀曦久受储君教育,当然明白君臣间的禁忌,今天皇帝那番话已流露出对温霄寒的忌惮,他是得小心保护彼此了。
当天柳竹秋收到太子的来信。
“圣意难违,藏巧于拙,暂时疏远,以保万全。”
她省悟朱昀曦的警示,现在非但救不了蒋妈,连她都受到皇帝猜疑,岌岌可危,不保持忠顺,将有前功尽弃之虞。
万民乡案的调查历时两月,十月初萧其臻等人回京赴命,查案期间他废寝忘食整理了极详实的卷宗,尽可能向人们展示出冤案的全貌。
刑部审核无误,依律惩处涉案罪犯。
主犯柯游已死,被追判欺君、枉法、杀害良民等多起重罪,满门抄斩,妻女没官。人们拍手称庆,都说老天有眼,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万民乡冤案平反,朝廷继续追究蒋少芬的强盗罪行。
十月初七再次升堂逼问她同党下落,负责主审的刑部官员更明确提出:“忠勇伯与你交情深厚,可曾为你提供便利或指使你以万里春的身份行事?”
他敢明目张胆,必经皇帝授意。
庆德帝倒不是想要温霄寒的命,如同牧民驯养野马,会先在马身上烙下记号,再套以辔策。
此人今后将获儿子倚重,不抓点把柄在手里怎么行?
通过此案把他打成罪臣,贬到地方上去受些苦楚煎熬,等太子继位后赦免启用,他便永远欠新皇一份情,也会由于难洗的污点终身受人牵制,擅权欺主的可能性便大大降低了。
蒋少芬情知有人要害柳竹秋,她心愿已了,今天上堂就是来等死刑判决的,怎容坏人拿她做文章,凛然道:“我假扮万里春的事旁人一概不知,大人或与忠勇伯有私怨,要害他请另想招数,何必在我这儿动歪脑筋?”
气得主审官脸红筋涨,连说几个“大胆”,命人严刑逼供。
蒋少芬运功抵御,寻常刑具效力大减,只造成轻微的皮肉伤,她冷笑讽刺:“我为雪冤才甘愿就擒,岂可助你们再造冤案?要杀要剐判得利落些,再啰嗦我便不奉陪了。”
官员们以为她要强行出逃,忙命内外加强戒备。
主审官厉声警告:“蒋少芬,此间有上千守卫,都是精选来的好手,你插上翅膀也休想逃走!”
蒋少芬毅然回答:“我已得归所,何须再逃?”
人们早看出她视死如归,再找不到可以威胁她的事物。
主审官生怕完不成皇帝交付的差事,暴躁呵斥:“你别以为一死了之就能包庇同犯,本官知道你心中有鬼!”
色厉内荏的叫嚣让蒋少芬深感厌倦,她坦荡地纵声大笑,突然震碎身上的重枷,形影如飞地窜至主审官的桌案上,居高临下俯视他。
公堂瞬间大乱,主审官唬得抱头离座,被她踢倒在椅背上,下巴亦被她的脚尖勾住。
“我心里究竟有没有鬼,你且睁大眼睛来看。”
蒋少芬语罢撕开衣襟,将枷木的碎片狠狠插进心口,硬生生当众剖开胸膛。
众官和持械包围她的差役官兵都惊恐失措,即使见惯血腥的人也觉得那喷涌的血瀑刺目骇心,不忍直观。
蒋少芬咳血笑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鬼怪如何藏身?”
明澈有力的声音压倒场上喧哗,像一道绚丽的闪电在照彻暗夜后转瞬而逝。
人们目睹她跪倒在桌面上,头颅脱力低垂,上身还顽强地自立着。
胆大者翼翼凑近观察,通报人犯已死。
一时唏嘘喟叹声起落不歇,许多人流下敬佩惋惜的泪水,几位官员甚至带头上前向遗体揖拜致敬,吩咐差役扶她下来仔细收敛。
那主审官志堕魂销,口鼻皆张,溅到脸上的鲜血混着涕泪唾涎流下,狼狈不堪。少顷像被踩坏的虫子周身痉挛,手脚乱抽,竟吓出了急惊风,不等抬出衙门便气绝了。
人们暗道这是小人阴骘低,受不住英雄的天罡正气,被生追了魂魄。
差役们更惊心动容,纷纷违反禁令,出衙门在墙根街边点香烧纸祭奠蒋少芬。
百姓听说万里春已死,争相赶来哭拜,祭灵者至夜仍络绎不绝,赠送的挽联祭辞堆积如山。
这些祝祭者都是布衣文人,官员们即使有心也不敢公然向强盗致哀,只萧其臻不避嫌疑亲自前来献上的一副挽联。
“生为人杰,侠肝义胆愧煞天下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