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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节(1 / 2)

柳竹秋 荷风吹 7966 字 2022-08-17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命,为父老恩公洗冤就是我为之拼搏半生的天命。人生在世总有些选择是不能受情缘束缚的,这点你应该能领会。”

蒋少芬轻轻推开柳竹秋,用拇指擦拭她源源不断的泪水,仿佛工匠目视雕琢完成的美玉,含笑道:“你娘临终前,我曾对她说日后会将她的冤屈原原本本告诉你,让你为她报仇。她抱着你垂泪道:‘她若是个男孩子还有望为我伸冤,女儿家能做什么呢?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一辈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已算圆满。’,我那时以为她说得对,谁知你从小要强,不向女子的命运低头,竟凭本事取得这样大的成就,你娘一定也很欣慰。要记住,你所选择的路是正确的,就算不能改变这世道,也别让世道改变了你,你的存在对其他人而言就代表着希望。”

最后的教诲伴随涕泪,让诀别成为仪式。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气节风骨大概就是通过一次次类似的生离死别代代传承下来,纵然青史成灰,诗书湮灭,仍能铭刻在人们的骨血中,生生不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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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柳竹秋难忍送别之痛, 蒋少芬让她留在书房,独自去找柳邦彦。

柳邦彦十分犹豫,伈伈问:“你真是万里春?”

蒋少芬点头, 他更踟躇了。

“万里春是民间称颂的侠盗, 我若把你送交官府, 老百姓不得恨死我?”

当年他对宋强见死不救已饱受世人诟病, 再出卖义士,准成千夫所指。

蒋少芬笑道:“老爷饱读诗书,孟子曰:‘君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您这次助我成就大义, 乃是匡扶正气, 若舍不得虚名,岂不又堕入利己的老路上去了?”

柳邦彦羞惭叹息:“我枉读圣贤书, 见识胆色反不如你这妇道人家。你抚养阿秋多年, 于我家有恩,来日我定为你建祠立碑,使你的清名流传于世。”

蒋少芬让人找来粗绳索缚住自己,临行前春梨跑出来抱住她大哭,双眼定定望着她, 却说不出一个字。

蒋少芬笑道:“好春梨,我素知你也是个有志气胆略的, 今后用心辅佐主人, 跟着她你就不会走错路。”

春梨呜咽立誓:“你放心, 她想办到的事我定拼了命助她完成。蒋妈,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你、你走好……”

瑞福和文小青也出来洒泪送别蒋妈, 之后柳邦彦领着随从押送蒋少芬来到宛平县衙投案,照她的意思行事。

知县不相信神通广大的万里春是一名其貌不扬的仆妇。

蒋少芬跪在堂下讥笑:“你老婆惯常虐待下人,去年三月间我半夜里割了她一尺来长的头发,警告她再敢施暴就取她项上人头。那卷头发现在你书房正中的梁上,你若不信可去瞧瞧。”

知县派人验看,果如她所说,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呈报上司。

消息传出轰动京畿,每天都有数千人到县衙围观。百姓们踊跃为万里春请命,恳求朝廷别处死这位义薄云天的侠士。

宛平县令知道他若依律判决万里春定会沦为众矢之的,便想从蒋少芬口里套出些大案件,由此甩锅给上级衙门。

第二次升堂时,蒋少芬说:“我原系荆州松滋万民乡人,二十三年前一钦差太监在荆州附近的江面遭遇水匪洗劫,荆州知府柯游奉命缉盗。有个叫石金威的恶徒向其诬告万民乡有反贼驻扎,还窝藏了打劫钦差的强盗。柯游只图交差立功,未经调查便出重兵攻打万民乡,将两万居民屠杀殆尽。我和父亲带乡亲们逃难,父亲身死,我亦负伤,后被荆州通判赵福清率兵围堵。赵通判发现我们只是普通百姓便放我们逃难,事后揭发柯游杀良冒功。不想柯游贿赂中贵,颠倒黑白,反诬赵通判私纵强盗,使得他一家获罪冤死。从此我立心申雪这一冤案,不断追查恶贼石金威的下落,多年后得知他改名石梁,入宫当差,又化名黄国纪,数度参与朝廷大案,日前更在昌平皇陵刺杀太子,被忠勇伯使手銃击伤,不治而亡。仇人已死,我剩下的心愿就是替冤主们翻案,恳请朝廷重新彻查万民乡一案,追讨奸佞,替忠良正名,还死者公道,如此我死亦无憾。”

这等要案超出知县权限,宛平县令窃喜着将她的供词转给顺天府尹。

府尹也无力承办,直接上报刑部,等庆德帝闻奏,民间已闹得家喻户晓。

他对唐振奇厌恶已极,司礼监的大权也部分转移到了亲信手中,见此案又与这阉狗有关,且民愤极大不容掩盖,便命内阁挑选人员经办。

这类案件三法司都得参与,萧其臻代表都察院授命调查,根据前湖广御史包墨毅提交的供词和证据,他与其他几名办案官以钦差身份前往荆州,在万民乡的旧址挖出几个埋石坑。尸体早化作累累白骨,以妇女儿童居多。

附近乡村还有一些当年的幸存者,他们哭着向官员们讲述亲友无辜受屠的惨状,并提供更多追查案件的线索。

钦差们依照线索查找提审了一些曾经参与此案的官吏,证实蒋少芬所述基本属实。

恶人们躲在权力的保护伞下,使一桩人尽皆知的冤案整整二十三年无人问津,连参与调查的官老爷们也不禁感叹吏治之腐坏,生民之多艰。

蒋少芬入狱后,柳竹秋没放弃希望,违背原则向太子求助。

朱昀曦知道她与蒋妈情同母女,无论如何得尽力搭救,每天面圣时都仔细察言观色,想找适当的时机讨饶。

他还没等到机会,这日先遭皇帝诘问。

“蒋少芬是万里春的事,温霄寒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庆德帝并不在乎温霄寒知否知情,再专、制的帝王也不会指望如此聪明的臣下能百分百老实。

他在意地是太子有没有伙同外人欺瞒他。

朱昀曦谨慎道:“儿臣事后多次审问他,他都说不知道。”

庆德帝轻叹:“罢了,姑且信他吧。”

这话分明是怀疑的意思,朱昀曦忙替柳竹秋辩护:“温霄寒多次奋勇救驾,儿臣相信她是忠臣。”

庆德帝笑道:“忠臣也分好几类,有些人要相处久了才看得出他效忠的是你还是你手中的权力。”

区分这点很重要,至高无上的天子也渴望不离不弃的情义,否则被所谓的“忠臣”诱做傀儡,结局就是铁打的皇位流水的皇帝。

朱昀曦感觉父亲不太重视蒋少芬的生死,大胆请示:“父皇,关于万里春,您打算如何发落呢?”

他一开口庆德帝便算到他想干什么,淡然道:“此人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但屡坏国法,最后还得明正典刑啊。”

“……眼下很多百姓在为她请命,若杀之恐伤民心。”

庆德帝微笑:“越是多的人替她求情,越不能法外开恩。我们得让民心随着朝廷走,若就此妥协,置律法纲纪于何地?再有甚者,往后激起更多人效尤,朕还如何统御万民?”

他放下手里的奏折,招手让朱昀曦去到身侧,语重心长道:“皇儿宽仁博爱,但遇此情形便于心不忍,实非治国之念。坐在这个位置上,目光得宽泛长远,不能靠单一的标准判断善恶对错。朕最爱唐人徐夤的《日月无情》一诗,诗云:‘日月无情也有情,朝升夕没照均平。虽催前代英雄死,还促后来贤圣生。’,皇儿用心体会,对将来执政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