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倦不想萧始卷进他和“17”的恩怨中。
萧始把江倦拉出浴室,两人终于透了口气。
他在沙发上铺了张塑料布让江倦坐下,翻出了包咖啡融在矿泉水里,摇几下晃匀了。
“凑合喝两口提提神,先顶一下,等会老公给你买热的。看你累的,眼睛红成这样,浑身还冒虚汗,身子撑不住的,等见过了孙晨宇的家人,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回家睡觉。”
江倦低着头,闷闷道了声:“嗯。”
“方才说到哪儿了?对,季隐是自杀。可是这又和现场情况矛盾了,我们就是因为现场残留的血迹被清理过才怀疑了一下叶明宵和张挽宁,现在坐实了季隐是自杀,那清理血迹,掩盖季隐伪造出的他杀证据的人又是谁?”
萧始困惑道:“以他这个伤势,血迹干涸的时候已经失去意识了,总不会是他自己擦掉的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江倦做了个异想天开的猜测:“是两名第一发现者在互相包庇?”
“你是说,他们都认为是对方杀了季隐?”
“不,不对,叶明宵在发现季隐出事后就立刻报警,亲自把他送去了医院,按说没有清理现场的机会,但张挽宁是有的!在叶明宵送季隐去医院和警方赶到现场之间这段时间,她一个人留在现场,是唯一有机会动手脚的人。”
“但叶明宵又不瞎,应该不至于……”
萧始本想说进入现场后不至于忽略墙上那么大一片血迹,事后发现现场情况有变,作为最想为季隐伸冤的人,叶明宵应该最先提出异议。
可仔细想想,如果奄奄一息的爱人就在眼前,任谁也没有心思观察现场,更何况季隐当时还有一口气,叶明宵首先要做的事肯定是将他送医。
且不深究当时叶明宵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光是爱人命悬一线这一点就足以让萧始共情。
江倦抬眼时,见萧始满目怆然,眼圈都红了。
那人不愿与他对视,低下头去,将额头垫在他膝盖上。
江倦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一下下摸着他的头,安抚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萧始说:“那个时候,我也是一样……”
江倦薄唇轻启,哽在喉间的话迟迟难以发声。
“在白云药厂的时候,看到你浑身是血倒在火海里,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注意不到周围的情况,也不在乎踏入险境以后我还能不能回来。我没想太多,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不回你,那我就不走了……”
萧始话里带着哭腔,哭着哭着又笑了,自嘲道:“是不是太幼稚了,半年多以前的事了,现在才回过劲儿来开始闹腾,有点儿……有点儿丢人。我也知道丢人,你别嫌弃我。”
“不嫌。”江倦说,“你这口气悬了太久,是时候发泄一下了。抱歉,一直以来我粗心大意,很少注意你的情绪,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别憋在心里。”
这话半真半假,那时的江倦的确很少注意萧始的情绪,但不是因为粗心,更多时候,是因为他不在意。
近十个月前,他的身份曝光,刚拿回自己的名字不久,并不是所有人都理解他和哥哥互换身份的用意,甚至不少人将他视为弑兄判主的内鬼。
他孤立无援,于是自作主张擅自行动,为求证自己的猜测,孤身潜入白云药厂的厂房,却不成想当天因为化学试剂泄漏,与空气形成爆炸性混合物,经人蓄意点火后发生了闪爆,车间内工人死伤惨重,大批在宿舍内休息的工人被困。
当时江倦就在靠近爆炸中心的位置,被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震飞了出去,他左侧身体先着地,受伤最为严重,左臂、左腿都打了钢钉,严重的脑震荡导致了他短暂的记忆混乱,他还借此演了几天重伤沉睡苏醒后失忆的狗血大戏,后来发现某人不知死活想亲醒他,还编造了一些并不存在的虚假故事灌输给他,妄想借此描绘出完美的过去,他还是及时停止了这种低劣的游戏。
他不是公主,萧始也不是王子,玩这么俗套的剧情真是狗都嫌。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在爆炸现场时,他意识到具有可燃性的危险气体很可能会造成宿舍二次爆炸,被困其中的工人就算不被爆炸波及,也可能因为吸入过量有害气体发生危险。
江倦拖着伤重的身体艰难爬到厂房另一侧,放下了防火卷帘门,阻止了火势向内继续蔓延,也极大程度减缓了气体泄漏的速度。
可他自己却因为这样的举动置身于最危险的漩涡中心,由于厂房内存放有大量危险化学品,消防不敢轻举妄动,而不知道偷偷潜入的江倦还在爆炸现场,只通过宿舍内传出的消息确认受困工人全员都在的警方也下达了放弃厂房,转而从宿舍方向突进实施救援的命令。
身在险境的江倦又一次被抛弃了。
连他自己都放弃了求生,在灼热气焰的炙烤下回顾自己这荒唐又可笑的一生,在他决定闭上双眼静待死神降临时,那个男人却如天神般出现在他面前,抱起他遍体鳞伤的身体,带他冲出了火海。
那时的江倦无暇思及太多,疼痛与疲惫撕扯着他所剩不多的意识,恍惚间,他觉着自己好像对那人说了句什么,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太剧烈,连他自己都没能听清。
事后回忆起来,当时他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响声,紧接着萧始便冲到他身边,抱起了一息尚存的他。
他隐约觉着那人的怀抱很暖,很坚实,足够令他安心,却颤抖得厉害。
打碎玻璃时,锋利的碎片划破皮肉,伤了肌腱,萧始的伤腕筋骨毕露,鲜血淋漓,可他却不曾放手。
对外科医生来说,双手的重要性仅次于生命,失去了稳定性,就意味着职业生涯的终结。
江倦其实,一直很后悔自己害得萧始失去了再度站上手术台的资格,害怕面对真相,常常会回避自己欠了萧始一条命的事实。
“我那时候怕死了……看你在我怀里,气息越来越弱,一边吐血,一边数落我不该冒险来找你,我真的……心疼得一塌糊涂。”
萧始半跪在江倦面前,枕着他的膝盖,环住了他的腰。
“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就在你差点儿离开我的那一天,你对我说……说……”
“你来做什么,想跟我同生共死,也不看我稀不稀罕。”
江倦抿嘴一笑,揉了揉萧始滚烫的双耳,“不过,既然来都来了,路上就一起做个伴吧……以后也做个伴吧——我当时,是不是这么说的?”
萧始没抬头,趴在他腿上,胡乱点了点头。
“怪不得从那之后你就赖上我了,甩都甩不掉,原来问题出在我这儿。”
“江倦,你给我记住了,我没有叶明宵那么好的承受能力,那种事,不要再发生第二次,否则……”
江倦扭头挣开,缓了口气,“否则怎么?”
萧始低下头去,埋在他肩窝,摇了摇头,“没有否则,你想做什么,我什么时候拦得住你……但是,这世间总有什么值得你留下的东西,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