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要亲眼见过事实,才会相信现实。让一对暮年痛失独子的夫妻相信儿子死了,是对他们余生的折磨,但找回儿子,或许在死前,只会有一点痛苦和害怕。我不知道别人怎么选,但我一定会选后者。”
江倦的选择永远出乎萧始的预料,让他猝不及防的疼。
两人回到市区,联系了周悬后便把张庭君就近交给了分局。
离开的时候张庭君还没醒,依旧胡乱说着梦话,念叨着什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江倦坚信,他本性是善良的,做了那样不可饶恕的事,在旁人指责他的罪行前,他自己先放不过自己了。
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的江倦忽然开口:“我是不是也差点变成他那个样子?”
“不会。你跟他是不一样的……如果没有我逼你,还会更好。”
萧始戳中了自己的痛处,还反复摩擦,在伤口上撒盐,疼得厉害。
他不大想多说,便又问:“现在想去哪儿?”
“……你决定吧。”
以江倦的性子,他总是会理智地确定自己想做什么,给出明确的目标或规划好的路线,很少会含糊其辞,让别人来帮他做选择。
看得出来,今天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他迷糊着没了主意,急需有个人依靠。
萧始直接开到医院,让他见了心里惦念的云兮。
几天不见,云兮的脸色差了许多,治疗损去了她大部分精力,江倦隔着门玻璃看她时,她正抱着毛绒小熊缩在被子里打滚,想睡却睡不着。
“怎么不进去?”和护士打完招呼回来的萧始问道,“我刚问了,她妈妈昨天刚来看过她,今天应该不会来了。怎么,害怕?怎么搞得像来私会小情人似的。”
“我现在状态不够好,见了她也是给彼此添堵。别看她年纪小,其实心里什么都懂,要是让她跟着我一起上火,倒不如不见了。”
他把鲜花水果和从宿安带回来的点心都托护士转交给云兮,便回去了。
路上他的话多了起来,主动问道:“你觉得张庭君的父母为什么不肯对警方透露他的事,也不向医生求助,只是私自把他关在地下室里?”
萧始分析:“为人父母总有私心,原因可能有很多吧,知道他杀过人,怕他被判刑,怕他被关进精神病院,最怕的是见不着儿子。他们都这个年纪了,接受不了骨肉分离的晚年。”
他琢磨着又道:“但是很奇怪,他们家经营招待所就免不了接待客人,张庭君的情况不能见人,何况他们的客人大多是亲朋好友被猎杀游戏牵连的关系人,被人发现张庭君找回了家,肯定免不了被逼问情况,那他们为什么不早日带着儿子回老家?”
“我也奇怪,所以有个很不成熟的猜测。”江倦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会不会不是他们不想回去,而是没法回去呢?”
“……什么意思?”
他用这种阴森森的眼神和语气说话,总会引起萧始很多不好的遐想。
“比如张庭君自己不想回去。”江倦一手撑着下巴,幽幽看向窗外。
萧始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
他把车停到路边接了电话,刚把听筒凑到耳边,对面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姓萧的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这种没法跟人交流也没有理智,正在发病期间的精神病送我这儿来干什么!你是不是看我最近太闲想给我找点事做!!”
周悬把方才挨了两炮的火全撒在了萧始身上,这会儿正用冰毛巾敷着下巴,说话都疼,更别提吼了。
萧始沉思了一下,然后看了眼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在副驾驶犯困的江倦,“……人也不是我送去的,你跟我发火也没用啊。”
“那不然呢,我还能劈头盖脸骂他一顿吗?事是他干的没错,但罪魁祸首还不是你这个没能拦住他的废物?”
萧始:“……”
账还能这么算?
“……那现在人怎么样了?”萧始问。
“还能怎么办,送去精神病院了,不然让他在省厅打人毁物大开杀戒吗!”
想起俞副刚刚那要杀人的眼神,周悬真是冤出血了!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都说了他没法跟人交流,就听清零星几个字,可能是想让我们把他送回原处去。”周悬吁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个,之前你托我查的事有结果了,发了消息也没见你回,你到底是……”
“我知道了,谢了,晚点儿再和你说。”
萧始匆匆挂了电话,目的过于明显,就差明晃晃把有事瞒着江倦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关于张庭君为什么不走这个问题,江倦没细说,萧始也没深问。
看得出来他现在精神状态不怎么样,萧始还想着好吃好喝伺候他睡一觉,明天或许就好了,没想到那人回了家倒头就睡,像要把这几天来没养足的精神都一口气补回来似的,连饭也懒得吃。
他已经很久没有陷入这样的沉眠了,可能是昨晚服药过量,一直都没补回那时的觉,就算是他也扛不住了,连澡也顾不上洗,脱了衣服就人事不省了,被子都还是萧始帮他盖上的。
“就这样还要坚持调查呢,半路睡着了让狼给叼走了怎么办?”萧始抚着江倦柔顺的短发,忍不住多摸了几下。
他自己剪的刘海参差不齐,突然短了还真让人不大适应,却能精精神神露出整张脸了。
萧始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尖,江倦翕动着鼻翼,抱着被子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露出了光裸的脊背,无意识地将身上的伤痕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了萧始。
萧始情不自禁想去触碰那遍布伤疤的身体,又怕惊醒了他。
那种像咬痕一样的疤痕细密且繁多,绘在纸上是极美的星海,刻在身上却鲜血淋漓,痛彻肺腑。
他已经猜到了这些伤是怎么造成的,只是不敢去正视那个猜想。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问出结果了。
他挣扎在冲动和胆怯之间,想走进那段自己不曾参与的过去,又怕自己无法接受现实,一直为此痛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