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说过,手上沾了血就洗不掉了,这么多年,她连杀鸡都不让我看……”
“求求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吧,我一定不会说是谁干的,对!不会说的!我只想活着!”
张庭君的哀求语无伦次,但还是有些逻辑在里面的,不难推测出有人伤害了江住,又强拉张庭君入伙,逼他动手杀人这一过程。
张庭君一直在挣扎抗拒,他胆小怕事不敢伤人,也害怕帮人顶罪,上了法庭百口莫辩,所以不敢动手。
可后来江住还是死了,他也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受了刺激,逼疯了自己,至今没法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
“不!不!不要杀我,我不是他的同伙,我也没有帮着他说话,我只是不想……”
“怎么会这样……我不杀他,你们就要杀我,哪有这种道理……不!不不不!让我想想,我想想……”
张庭君仿佛在和虚空中看不见摸不着的人对峙着,痛哭流涕地又是抱人大腿,又是磕头求饶。
萧始欲出言,却被江倦扯着袖口阻止了。
两人对视时,张庭君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两手颤抖地握着那木条,小步蹭到江倦面前,嚎啕着向他重复着一句歉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不想杀你的……”
江倦看着他手里的“刀”,不禁咽了口唾沫。
江住的遗体上多处伤痕都是遭受拷打造成的,唯一一道左胸的小创口、深创腔的刺创是单刃刺器造成的,没有扭转的痕迹,说明行凶者没有施虐的意思,只想干脆果断地了结这场噩梦。
但他位置找的不准,没能一击刺中心脏,反而是延长了江住的痛苦。
相比之下,这道伤口最可能是张庭君留下的。
江倦略有迟疑,但他还是迎着“刀锋”挺起胸膛,给了张庭君靠近他,让他一击毙命的机会。
然而此时他却发现,张庭君无论是精神状态还是心理素质都没好到能冷静地把刀刺进别人身体的程度,他俯身在江倦面前,除了神经质地重复那一句“对不起”外,就再没有任何反应了。
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停滞了。
而这样的反应,也终于让江倦猜到了哥哥在接近生命尽头时作出的决定。
他握住张庭君执刀的手,缓缓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张庭君见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萧始眼疾手快拉住他,将人扶到了沙发上。
江倦给力竭晕厥的张庭君拉上被子,颓然坐在咯吱作响的木椅上,望着阴霾一片的山谷。
他每一次到这儿来都是阴雨绵绵,从没见过熙光普照的光景,仿佛这里是一块孤立于人境之外的区域,远离世间的喜怒兴衰。
死在这里的人不计其数,渗进土壤里的血足以改变植物的本色,萦绕在此的只有经年不散的鬼气,走在深山中,不知哪一脚就能踢开浅埋在土壤下的残骨,此处早已成了真正的鬼域。
“张庭君是个工程师。曾经。”
江倦目不转睛盯着虚无的一点,直到眼睛发酸刺痛,快激出泪了,才垂眸合眼。
“他是个一门心思研究自己专业的理科生,对医学没什么了解,要想让他一刀精准避开肋骨,直插进胸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能做到的人,只有哥哥。”
他叹着气,惆怅道:“既然那些人逼着张庭君动手杀了哥哥,被迫成为他们的共犯,就不会施以任何助力,他本就是被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不亲自动手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在那样的情况下,哥哥抓住他的手,帮他把刀子插进自己的身体里,是想减轻他的负罪感,等未来有一天真的上了法庭,也能成为他无罪的证明。”
他仰起脖颈,眨了眨湿润的眼,抬手拉出张庭君的胳膊,露出了他手腕外侧朝上的四个浅浅的月牙形印迹。
“甲痕,你应该认识,之前在枫叶苑地下室的时候,你还认出了东野翔太给出的这个提示。如果月牙朝向内侧,并且是在手腕上缘的话,证明是为了反抗而不得不做的被动动作,而在外侧月牙朝上,则是主动行为。”
萧始照着他说的试了试,果然。
如果是防备姿态,人的反应空间和动作幅度都会受到时间和速度的限制,并不能及时给出太多反馈。
但要是主动出手,情况则刚好相反。
看得出江住当年那一把抓的也很用力,能在张庭君身上留下这么深的疤痕,可见他为了留下个证明对方无罪的证据也是下了狠手。
“本来没觉着我哥会做这种事,但在他伸手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懂了。”
胸口的伤是自己捅的,脖子上的致命伤是自己割的,在别人看来,这就是一桩因为无法忍受折磨而寻了短见的悲剧,但江倦知道并非如此。
他心乱如麻,无法面对伤害哥哥的“凶手”,也狠不下心给张庭君太多苛责。
就算不是张庭君,也会有张三李四来充当刽子手,说到底,他也是受害者,被折磨了十年,没人给他伸冤不说,连至亲父母都认为他有罪,以一意孤行的溺爱将他强行留在身边,致使他成了个真正的疯子,伤人害己。
所有人都将罪行强加于他,要是连自己这被害者遗属都不肯给他一点谅解,他未免太可怜了。
往往是受过伤的人最懂刀子往哪儿扎最疼,江倦看到被噩梦纠缠了十年,活活被逼疯的张庭君,就好像看到了过去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自己。
他揉着发红发痛的双眼,叹道:“你去找个有信号的地方,联系小惩……不,联系周悬把他带走吧。”
江倦揉着眉心,白皙的指尖难得有一点红,“我有点累,就在这里等你。”
“别想把我支开。”难得他安安生生没作没闹,萧始反而不放心了。
江倦先是自我反省了一下,当得出“老子没错”这个结果之后,也顺理成章地认为姓萧的“无理取闹”。
“别忘了,这里还藏着个人呢。”萧始挽着他的胳膊,小鸟依人地蹭着他的肩,“把你一个人单独跟精神病还有一个不知道身份的人留在这里,老公就这么让你没有安全感吗。”
江倦:“……”
这人现在到底怎么回事,开始玩恶心的了?
拗不过这头倔驴,江倦只能点头,跟他一起把张庭君抬上了车。
临走前,萧始扔掉江倦嘴里抽了一半的烟头,远望着这片被阴云笼罩的山区,还有发生过一场血案的老房子,难免感伤。
“时隔十年,山里的血非但没洗净,反而添了新的。那对老夫妇等了这么久才回来的儿子,却不算是真正的儿子了,最后还落得那样的悲惨的结局,实在可怜。你会不会觉得可能找不到儿子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