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溶的性格又是古怪而不亲人的,皇室宗亲们面对他总是很紧张——这倒也不奇怪,高家常见性子古怪。普通的高家人性子古怪不好相处,那问题还不大,可作为天子还这样,那就有些让下面的人悬心了。
如今,洪城公主和任何一个高家人一样,面对高溶也是战战兢兢的。
杨宜君不过是来做个传话人,帮忙控制住局面而已,并没有多管闲事的诉求。所以眼见得洪城公主不闹了,抄家之事又默默运转起来,就站到一旁不说话了。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高溶使了王荣来说话。
“杨娘子,公子遣奴才来问呢,说是此间事了了没有,若是事了了,娘子便回去回话。”
相比起大多数时候都在宫内,不见外人的女官,王荣这张脸就要眼熟多了!洪城公主、高泸他们一眼就认出了他。平常他们见到高溶时,他这个宦官首领都是能看到的。
当下纷纷见了礼,也不说什么对方是‘阿弟家奴’,不放在眼里了。
“哎呀,王大人!”高泸看看王荣,又看看杨宜君,说道:“这位大人也是宫中女官吗?方才说是司记司掌记...这可真是......”
杨宜君不想知道他这句‘这可真是’是在感慨什么,只当没听见,就随着王荣回酒楼去了。之后又随着高溶在城中走动了几处,也算是没有辜负‘微服私访’的名头罢。
又两日下午,高泸因故来宫中问安,还说起了这天的事。他说道:“臣糊涂,无意见二姐为难,便想着帮忙,却不想差点儿坏了官家的事儿。”
高溶并不关心他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他这样说,他也就听了,信不信的不重要。
“也罢了。”高溶说了句后,就不说话了,让人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情。
这是让人不安的,但高溶得位还没多久,大家也习惯了。高泸就按下这件事,拿出一幅颜真卿的书法作品,敬献给高溶:“臣得了这本真书,便想着陛下自小用颜书临帖,比臣更懂颜书...所谓宝剑赠英雄......”
这样的书法作品,在外面也是价值千金的。甚至,在高泸的收藏中也是精品!但到底是敬献给官家,所以高泸表现的这就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高溶就更不在意了,甚至没有亲手接过,王荣代接也就完事了。
“你倒是客气,说什么宝剑赠英雄,你自己不是本朝书法大家...罢了,你若是有什么事,便直说罢。”
虽然大家都很害怕高溶,但作为高家人,有要求天子的时候,大家也会壮着胆子开口。有过几次经验之后,高溶自然能看出来见他的‘亲戚们’是不是有求于他...对此他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
他和这些‘亲戚’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这些人求他,这本身也是皇权存在的证明。若真有一日,没一个人求他了,这只能说明他是个没有权力的假皇帝。
高泸又客气了几句,然后才说了自己的目的:“官家身边尚宫局有一姓杨的女官,臣、臣有心聘其为侧妃......”
气氛一下冷凝起来了。
高泸一开始没意识到气氛变冷了,因为高溶本来就不说话,就是他在那里说的。但当他说完之后,迟迟等不到一个回答,阁内连宫人的呼吸声都听得见时,他隐约感到不对劲了。
“官家?”
高溶神色不变,只是看着他:“怎么就动了这个念头了?只当日一面就...?”
高泸忙答道:“也不只是当日一面,原是臣去岁冬日,曾在汝州有一面之缘。”
当时就存了心思,只是偶然遇到,没了人家女孩儿的消息,这才不了了之的。
高溶似乎是觉得这很有意思一样,轻轻笑了笑:“‘一面之缘’?缘分么...你回去罢,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
王荣在一旁,尽量不让自己表情外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至于轻描淡写中,汉王世子就这样被关了禁闭...面见官家的时候有失仪之处,惹了官家不喜,不过是被罚禁足,这不是已经很幸运了吗?要感谢官家宽仁才是!
......
说实在的,王荣心里觉得汉王世子也挺倒霉的,只不过是想求一个女官为侧妃,谁能相一下撞到了铁板上!
宗室子弟纳女官,这种事其实是有先例的...高晋一朝,就曾一次性让十来位宗室子弟或纳或娶了女官。据说这是有监视意味的,但不管怎么说,女官做妻妾,这在现在的宗室,还不算忌讳。
不过看着高泸惶恐地离开,王荣也不同情他...他哪有余地同情人家啊!人家这会儿离宫了,剩下的可不就是他们这些人的事儿了!
高溶一言不发,就在王荣提着心的时候,他才道:“他说‘缘分’,王荣,你说说,那是什么缘分?”
第90章 第二日,批阅奏……
第二日,批阅奏疏时,高溶时不时看杨宜君一眼。
等到奏疏批阅完毕,杨宜君替高溶整理文具等物时。忽然道:“十七娘今年多大年纪?”
自从微服那一日后,高溶便呼杨宜君为‘十七娘’了。高溶身边的人都听的真真的,却没有一个人说过一句闲话,私下都没有。这群人精对此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精明,在事情过明路之前他们可都小心着!
杨宜君轻声:“回禀官家,虚岁二十。”
就是十九岁了。
“真是青春好年华,如此磋磨在宫中,不觉空掷了?”高溶曲起指节,轻敲在龙案上,慢慢道:“说起来这也是一桩事故,昨日汉王世子与朕说,要纳你做侧妃...”
杨宜君眼皮也未眨一下,平静的很...他知道,眼前的燕国天子,绝对没有将自己许给一位宗室子弟为妾室。既然是已经很清楚的事了,她的平静自然是真的平静,没有一丝作伪。
“怎么,不说话了,是羞了?”高溶定神看着杨宜君:“说起来,我那七哥倒是与十七娘你有些缘分,说是去岁冬天,与你在汝州曾有过一面之缘。你来说说看,这是缘分吗?”
“自然不是的。”杨宜君这才开口,一口否决了‘缘分’之说:“好教官家知道,见过一面,再见一面的人太多了,若是见过两面便是‘缘分’,那天下有缘分的人就太多了。”
“你这话忒无情了。”高溶似乎是觉得这很有意思,眼里有了些笑意,一旁王荣心里称奇。昨天官家你问同样的话,我也否了缘分之说,您可不是这模样!@轻@吻@书@屋@独@家@整@理@
“要知道,汉王世子可对你动了姻缘之念...见了一面便有姻缘之念,之后偏偏还能再见第二面,这不是缘分?杂剧话本里,这般奇情,便能敷衍出好些故事了。”
杨宜君神色清泠泠,站在下首位置说话,此时正是上午阳光穿窗而过,明亮而不强烈,衬得她皮肤如冰似雪。
杨宜君语气傲然:“回禀官家,臣女倒是未想过这遭,只是见了臣女一面,动姻缘之念的人自然便多...只觉得不过是见色起意,大概称不得什么缘分吧。”
是的,这完全是杨宜君擅长的领域,从她十三四岁起,就仿佛是一朵花开了,引来了许多蜂蝶。别的女子会因为一个周正的富贵公子倾心,便轻易托付芳心,甚至来不及分辨自己是真的喜欢,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少女怀春,无处寄托情意。而杨宜君,她可不会!
怎么说呢,王荣听了也是惊了,很想说这个小娘子也太不要脸了吧,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但再仔细看看这小娘子,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人家说这话算不得不要脸、说大话,充其量是说话太实在了。
有些话就算是真话,也不禁这么说啊。
高溶似乎是被这话逗乐了,轻笑了一声,招手道:“十七娘近前来,我看看你——此言由十七娘说来,倒真是让人无从指摘了。”
这个时候,好像整个迎春阁的气氛都便好了,肉眼可见的轻松。在阁中伺候的宫人,皮子也松了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