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竖起眉毛瞪道:“什么叫‘又’啊, 我都不认识他。”
商音看回柴房, 嘀咕:“谁知道从何处来的。”
说话间, 那躺在柴堆上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就醒了。
杨秀尚未睁开眼, 便感到嗓子里似要冒烟般的疼痛, 他彻夜受冻,适才更不管不顾地追着车马大喊, 一觉睡醒,透支躯体的恶果当下反噬其身, 整个人头重脚轻,连坐稳都困难。
在这种情况之下,周遭几时多出两道人影, 他没发现倒也不算奇怪。
衣着华贵的公主同挺拔威重的羽林将军居高临下立于面前,仿佛两重天门,威压迫人。
女子的声音清丽且漫不经心:“听说你一路追着车驾要见‘公主’……叫什么名字?”
书生虽然人烧得迷迷糊糊, 昏厥前最关键的记忆还在, 知道她是“重华殿下”, 一时显得小心翼翼起来, 忐忑地抱紧自己, 不敢与之对视, 只瑟缩着回应:
“小人……杨秀。”
商音对他的名姓不甚在意,只问:“你满口嚷着有‘冤情’,说说看,受了什么冤。”
杨秀先是张了张口,而后竟谨慎地瞧了她一眼,满脑子都是四公主不近人情,杀人如麻,吃人心肝的流言,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
“作甚么?”商音对人的好意不见得能察觉,但对人的敌意可谓十分敏锐,顷刻皱起眉,“你不是哭着喊着要申冤吗?现在给你机会了,又吞吞吐吐。”
杨秀原还只是犹豫,给她这么一喝,愈发不敢吱声。
却也并非真的看人下菜,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涉及他的性命安危,以重华公主那四面漏风的名声,万一出卖自己,岂不是没头苍蝇撞到蛛网上,自寻死路吗?
他不得不有所顾虑。
场面正僵持着左右为难。
书生的目光忽的落在了一旁的年轻将军身上。
当代学子既要考取功名,岂有不了解朝堂官场的道理,一眼就猜出,这位定是隋家大公子,隋太师的长孙。
太师虽已作古,隋氏亦非权臣大家,但因先辈威望犹在,杨秀这帮读书人对隋策的印象也都不错——至少是比重华公主要好上百倍的。
更别说这位公主态度凶恶,一看就如传闻中那般,不像什么好人。
杨秀忙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隋策,“军爷可是羽林卫都指挥使,隋大将军?”
隋策见他竟询问自己,略觉意外地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应道:“不错,是我。”
“小生……”
杨秀避讳地偷眼瞅了一下商音,声音低不可闻,“小生有要事相告……”
重华公主是真没料到有人能当着她的面做出这般举动,当场炸了毛:“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不能听了是吗?”
他立刻闭嘴,直往柴堆里缩,恨不能缩地成寸钻进去。
隋策忙承担起了打圆场的职责,拦着她安抚道:“冷静点儿,冷静点儿。他到底是个病人……”
商音指着对方朝他控诉:“你看他——摆明了是歧视我,叫我怎么冷静?我救他回来的!”
“堂堂本公主居然受这种侮辱,简直不可理喻!”
“是是是。”
隋策轻摁住她肩膀,替身后的人挡了一挡,“别跟他一般见识,乡下人而已,都是群愣头青。”
商音拍开他的手,然而对方仍旧厚着脸皮拦上来,她懒得多管了,冷眼向那书生道,“你要么不说,要么就干脆一辈子别说了,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言罢一扭头,背对他俩气哼哼地抱起胳膊。
隋策瞧她这模样忍不住噙了些笑,侧目再看一旁抱头发抖的书生,心中一番计较,便款步行至杨秀面前,撩袍蹲下,唱起了红脸,“你说你,惹她作甚么?”
便朝后面眼神示意,“看吧,现在生气了,能有你什么好果子吃。”
杨秀望向他,自发揣测了一出夫纲不振,牝鸡司晨的大戏,对屡立战功,年轻有为的指挥使同情不已,好感顿时加深不少,惭愧说:“对不住,隋将军。”
他笑了一下,信手揪着干柴上的碎屑,“你呢,也不必太过担忧。”
“我们家公主既愿意出手相助,自是一片好心。否则,你看你嚎了一路,还有谁搭理你吗?是不是?”
他这边循循善诱,商音跟着在那头点火。
“你别以为宇文姝就肯帮你的忙了,她若是有那个心,会让你嚷那么久吗?她才没这闲工夫。”
言罢又冲隋策不满:“你理他作甚么,他爱讲不讲,我们还赶着启程呢。”
大约人总是犯贱的。
商音这会子没兴趣了,杨秀反而着急起来,盯着她的背影咽了口唾沫,脑中的两个人又打起了架。
一人说:重华公主并非善类,还是莫要告诉她了,再寻别的办法吧。
另一个马上甩了前者一巴掌:还有什么办法,现在冲撞公主本就是大罪,莫非便能善了吗?横竖都是个死,倒不如碰碰运气,死也死个明白!
再三犹豫之下,眼见商音要走,他立马道:“我……”
“小生乃陈州燕来县人士,今年适逢秋闱,在省城应试,可惜放榜之日名落孙山。”
他微微垂首,迅速说道:“但就在小生查看桂榜时,却发现平素几个不学无术的富商子弟竟也在其中,这些人常年混迹花街柳巷,是当地众所周知的纨绔,别说应考了,恐怕连夫子院的大门朝哪边开也不见得知道。因此我等考生难免怀疑,陈州这次乡试会否有舞弊之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