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伍天瑜初见元宝儿时,只觉得像是森林中的一头咋咋呼呼的小狮子似的,虎头虎脑的,刁钻又蛮横,活泼又机灵,这样的人,鲜活,肆意,张扬,无畏,一点儿都不像是圈养在府中呆滞又麻木的奴儿。
他走南闯北多年,只觉得这样的人所见不多,令他忍不住向而往之。
后来再见他时,又觉得不止是头小狮子,更是头无法无天的小老虎,竟闷头麻溜的爬到大树顶上去了,就那般大大咧咧挂在树杈上,实在叫让他这个在豪门世家里一板一眼,遵循礼教长大的世家公子一脸汗颜。
直到,他眼里的小狮子小老虎在他跟前呜咽的□□着伤口。
伍天瑜当即皱了皱眉,明知不该去插手凌霄阁那边的事情,可是,听到那一声声呜咽委屈声,终究没能忍住心软开口道:“此事我若插手进来,只会将事情越闹越大,这样,你随我去求太太罢,太太出面许是还能有一线转机——”
于是,元宝儿便被大少爷领去了正房大院。
事情一度顺利得超乎了元宝儿的料想。
从玉晖轩,到正房大院出来,不过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不单单大少爷允诺了,就连太太也欣然同意了,还一度将他元宝儿的卖身契给了大少爷。
卖身契到了大少爷的手里,他日元宝儿若想讨要,岂不比在太太那里更要轻而易举?更是比在伍天覃那里,更要唾手可得?
可是,明明如此顺利,如此可喜可贺的事情,在这一刻,元宝儿却如何都安心不起来,因为,他知道,所有的难关都闯祸了,他轻而易举的闯了九九八十一难中八十难,最后一难,却至关重要。
那就是,那姓伍的会轻易放了他么?
前一日,那伍天覃的警告还在耳畔传响。
尤其,伍天覃与伍天瑜这对兄弟关系紧张,可谓水火不容。
元宝儿心里清楚明白,这日时机其实不对,那姓伍的一贯只手遮天,张狂霸道惯了,元宝儿今儿个此举,无疑是跳在他伍天覃头上撒野了,换做任何一人,许是这姓伍的随手跟扔猫儿扔狗儿似的,随手将元宝儿扔了了事了。
可若是伍天瑜的话,他定然不会轻易放手。
尤其,还是在他警告在前,又与他对峙争执之后行此事。
算了,不管了,元宝儿一日也忍不住下去了。
横竖有大少爷和太太撑腰。
那大鳖怪再嚣张霸道,还能越过了太太去。
这样一想,元宝儿瞬间将牙一咬,冲着伍天瑜道:“我……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大少爷您在外头等着我便是。”
伍天瑜心里一松,道:“不要我陪着进去?”
元宝儿梗着脖子道:“不能再牵连了您了。”
说着,闷头朝着前头闯着,一直回到了凌霄阁,元宝儿埋着头,头也不抬地跨了进去。
第111章
院门一推开,发出“嘎吱”一声沉闷声响。
像是关闭了几十年没有打开过的陈旧大门似的,竟透着一股沉寂腐朽地味道。
元宝儿熟门熟路地将门推开,朝院子里头探了一眼。
只见偌大的院子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往日里,这个时辰正是院子里头最为热闹的时候,这个时辰,通常院子里头那姓伍的在用早膳,或者刚用完早膳不久,整个院子里,十余人都得围着鞍前马后,忙个不停。
今儿个这会儿,却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若非庭院绚丽气派,一尘不染,定会让人以为是个荒废多年的院子了。
就连以往长在门口的长寅这会儿也离奇的不见了人影。
元宝儿抿着小嘴,虽有些狐疑,却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庆幸此刻院里无人,若是有人问起,禀了那姓伍的,他怕是难以脱身了。
他只目不斜视闷头朝着后房走了去,他东西不多,不过三两件衣裳,一双鞋袜,随随便便裹了个包袱便打包好了,当初来这凌霄阁时,本就是匆匆裹了几样东西,大半行头如今还留在厨房交由小六看管着呢。
何况,这个包袱还是上回姓伍的要将他送人了,早已打包好的那个,元宝儿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只唯独将藏在长寅床榻后头那扇墙壁里的一袋钱袋子摸了出来,藏在包袱里头,这才抱着包袱大步走了出来。
临走前,元宝儿抱着包袱朝着整个房间里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遭。
虽这处住所偏僻,却是进入太守府以来,住过最好的屋子,有宽敞的空间,单独的床榻,外头园子虽荒废,可有口井,当年他在草庙村的元家老家屋子门口也有口井。
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住得久了,多少有些不舍。
只认认真真扫视一圈,然后,砰地一下,将屋门一合,元宝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话说,朝着院子方向越走越近,元宝儿心跳便越发跳动得厉害,他一贯天不怕地不怕,大不了破罐子破摔,从来不将任何事情放在心上,这会儿每走上一步,却忍不住在心里默念一遭:没人,没人,没人……
一直到重返院子,抬目四看,只见偌大的院子里头依然静悄悄的,元宝儿当即心头一松,只飞快迈着步子,抱紧了包袱朝着大门口的方向一路颠颠小跑了去。
不想,眼看着要逃离这座地狱之所之时,抬手去打开那扇朱红大门时,却一时如何都打不开,元宝儿推了又推,整扇大门却纹丝不动地矗在那儿,元宝儿愣了一下,低头一看,只见大门的底下不知何时何故竟被拴上了,上头还上了一把巴掌大小的铜锁。
元宝儿有些懵,心中莫名一慌,嘴里忍不住着急上火骂了一遭:“啥狗屎玩意儿?”
说着,正要撅着屁股去拉锁,不想,这时——
“元宝儿,爷有请!”
冷不丁一道如同鬼魅似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吓得元宝儿脚踝一崴,那受伤的脚踝差点儿二次扭伤了。
他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只见原本静悄悄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头,不知何时打哪儿出现了个身影,冷不丁来到了他的身后,悄无声息静静地立在他的身后默默的看着他。
对方一身蓝色锦衣,不算金贵富丽,却也还算体面,元宝儿目光从脚到头一寸一寸挪着,直到视线落到了顶上那张脸上时,终于看清了,是常胜。
往日里常胜虽在伍天覃跟前点头哈腰,可在一众小厮随从跟前却还算威严,不过许是元宝儿过于邪气,他对元宝儿还算宽宏大量,便是对他动辄批评教训,也多是故作脸面,然而,这会儿,却是少见的抿着嘴,神色疏离,目光淡漠。
细细看去,眼里透着一抹淡淡的失望,同情和凝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