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见色起意的登徒子本人,江槿月如是想到,她素来不信一见钟情。
“兄台这就误会了。你有所不知,舍妹在家中排行老幺,被宠得没边,从小就是个娇气的。她的婚事当然半点不可含糊,这要求倒也不算太高……”
闻言,书生眼前一亮,还当自己尚有机会,连忙垂首静听。
星君淡淡一笑:“其人须得文武双全、相貌出众。才貌品行、家世门第,样样都不能逊色于我,不知兄台以为如何?”
这话听着是挺客气的,就是明里暗里都像在下逐客令。旁的倒也罢了,一个凡人拿什么跟他比出身门第?
什么叫要求也不算高?这还不高吗?
书生很有自知之明,自觉逊色太多,实在算不得人家要的良配,只好悻悻然告辞,连看都没敢再看他们一眼。
总算把人打发走了,星君摇头轻叹一声,快步回到她身旁。小姑娘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鬓发,见他神色诡异便随口问道:“那人有什么事找你吗?”
“一个问路的罢了。”他撒谎时亦是面色如常,也不顾她质疑的眼神,自顾自地往前走去,“下次来人间玩,记得戴上帷帽。”
“哦,那好吧。”小姑娘并未多想,小跑着赶到他前头去,回眸笑着问道,“哥哥,这是要去哪儿?”
“往东走,我带你去海边那座小岛看看。”他略一停顿,目光望向远方天际,“岛上有棵千丈高的古木。据说它生于上古时期,历经千万年仍亭亭如盖、巍峨擎天,一年四季都结满五颜六色的果实,很是好看。”
相较于地府清一色焦黑的枯木,他口中的这棵树可谓美若天仙了。小姑娘虽无法想象古木的模样,却是一脸期待,不由感慨道:“我总算明白你为何喜欢人间了,这里真的很有趣。”
两个人一高一矮的身影在闹市中不断穿行,最终彻底淹没于人海。江槿月敛眉不语,半晌没有挪动脚步。
尚未亲眼见到那棵古木,只听他口中描述,便叫她无端想起蜉蝣岛上的神树来。
“我曾在神树的记忆中见过你。”
在临城假扮成她的怪物曾无意中说过这样一句话,或许这两棵树之间真的存在某种联系?可这又能证明什么?
想起那场由种子引发的漫天细雪,旁人脸上惊恐万分的神情,他眼底的惆怅与痛惜,江槿月轻轻按着眉心,喃喃道:“神树、种子、心中最恐惧的记忆?又是记忆啊……”
心底的答案越来越近、渐渐清晰,已经临到嘴边,只差最后一点点。
她眼花缭乱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如走马灯般飞速轮转,转眼便已是数年,亦或是更长远的年岁。
他们的日子过得平静如水,整日不是在地府批阅案卷、提审鬼魂,便是一道前往人间游山玩水。有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会簪花携酒、吟诗作对。
他们如闲云野鹤般自在逍遥,虽仍有许多话语不曾亲口言明,可仿佛早已对此心照不宣。
不需多言,仅凭一个眼神,就能通晓彼此心意,大约这便是足以羡煞旁人的默契吧。
天界的神君们偶尔会请星君推演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即便他几乎再未回过天界,他们仍恭恭敬敬地称他为星君大人。
有了他这层关系,两界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不仅开始互相走动起来,逢年过节还会互相赠礼,帝君更是特意赠予她一面青铜宝镜,只说若有事要联络,仅凭此镜即可,也不必再千里传音那般麻烦了。
无论度过多少日日夜夜,她的性子始终不渝,永远跳脱活泼,仿佛世上没有风雨能磨平她的棱角。
不得不说,虽然判官嘴巴很毒,但幽冥界上下都将她保护得很好。她生来就鲜有烦恼忧愁,除了案卷太多,似乎再无旁的烦心事。
脑海中关乎于前世的记忆越来越多,江槿月止不住一阵头晕目眩,明明眼前的一切宁静安详,她心底却滋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啊,为什么偏偏……”
作为旁观者,她当然很清楚,这并非前世记忆的终点。如今过得越是快意潇洒,一旦要他们生离死别,便越叫人难以接受。
眼前的画面切换变得越来越慢、趋于静止,最终停在她熟悉的阎罗殿内。
前世的自己笑吟吟地接过纯白花束,双眸如清泉:“人间这么快又到三月了?等批完这一摞案卷,我们就出去玩吧?”
“嗯,这日子去东岳山再好不过,正是繁星流月、山花烂漫时。”见她没有异议,他便提笔垂首,语气淡然,“我帮你批,很快的。”
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安安静静地各忙各的,还真有岁月静好的意味。江槿月还没来得及感慨物是人非,就突然想起沈长明说过,判官是不允许他看案卷的。
岂有此理,从前可以,现在就不行了?他和判官老儿之间总归有一个是大骗子。
短暂的宁静不过片刻就被打破。静立在桌角的青铜宝镜骤然发出熠熠金光,光华流转凝结出一个剑眉星目的华服男人。
帝君?江槿月本能地察觉到要有大事发生,毕竟帝君虽将宝镜相赠,可这数年来,天界那面宝镜多是其余仙神在用,他本尊事务繁忙,至今从未主动寻过他们。
开口时,帝君的声音如从前般威严,语速不快,听着却有几分急切:“两位,东海之上异象频生,眼下正巨浪滔天,另有一股陌生凶横的气息涌动,我已派数位神君前往探查。此事非同儿戏,还请尽快推演。”
能劳动帝君亲自找上门来,这绝非一场普通风浪那么简单。两个人听完后,神色都瞬间变得十分凝重,星君更是二话不说便点点头,阖目掐指而算。
红衣姑娘把手中的毛笔一搁,静静地凝视着青铜镜面,眉心微蹙,似是在沉思。
作为唯一能推演世间事的神明,星君背负了许多人的期望,可惜星盘被毁,如今他也只能卜测到模糊的结果。
饶是如此,他手上的动作停下时,仍是不由自主地深深拧眉,不甚确定地哑声道:“从未有过这样的大凶之卦。”
闻言,就连帝君都屏息凝神,对他们颔首致谢,顿了顿又道:“与我预想的一样,稍后我会亲自去东海。”
倘若不管不顾,任由海上风浪肆虐,周边城镇中的百姓定要遭受无妄之灾。更何况,还有那股连帝君都无法看透的诡异气息,自然是要格外重视些的。
可派了神君去还不够,帝君竟要亲自出马,这事就严重到有些吓人了。是故,虽镜中的人早已离去,阎罗殿内的两个人都忧心忡忡,再没人有心思看什么案卷。
一贯活泼开朗的红衣姑娘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眼神晦暗到甚至像变了个人。最终还是星君率先下定决心,再不犹豫地站起身道:“月儿,我得去东海走一趟。”
心中牵挂着昔日同僚的安危,满脑子都是那个极其凶险的推演结果,他紧绷着脸,说完这句话就要走。
红衣姑娘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道了句“不行”,片刻后又摇摇头,迟疑着劝他:“你别去了。有那么多神君在,你信不过他们吗?其实你不必去的,星君大人。”
在这之前,她几乎从来没有反对过他的意见,亦少有语无伦次的情况。他不由愣了愣,很快便笑着安抚道:“我只去看一眼,不会耽误太多时辰。我一定尽快回来,好吗?”
小姑娘的神色黯了黯,眼底划过一丝复杂而异样的情绪,定定地看了他良久,迟疑着劝道:“那里很危险,还是我替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