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婆们双腿一弯又要给她跪下,江槿月立马“欸”了一声,笑吟吟地说道:“也罢,相逢即是有缘,我也可以卖你们一个人情。”
闻言,众鬼顿时松了口气,心中又燃起了无限希望,连声道谢:“姑娘真是好人啊!多谢姑娘!”
沈长明:“……”
不知为何,这个场景好像有些许眼熟,他总觉得这些鬼怪大概是谢早了。
“我与阴司判官有些交情,我也知你们多有苦衷。待你们到了地府,可以替地府效劳。如此功过相抵,也好少受些惩处。”江槿月慢条斯理地说罢,又对翠花婆婆微微一笑。
极其会看眼色的翠花婆婆立马笑了两声,像模像样地冲她行了个礼,笑容满面地答道:“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大伙儿看啊,姑娘这是真心实意为咱们考虑啊!”
一个凡人再怎么法力高强,还能与阴司判官有交情?该不会是随便说些胡话诓它们的吧?众鬼在心中盘算了起来,一时无人接茬。
眼看它们这副犹豫的样子,江槿月想了想,便握着缚梦走向蓝衫鬼婆,轻笑一声道:“你是个聪明人,你看这笔交易还划算吗?我的耐心有限,请尽快做决定。”
小姑娘说话温声细语的,听着却一股子威胁的意味,仿佛是准备拿自己开刀。蓝衫鬼婆咬牙想了许久,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哪怕下地狱,总好过被当场诛杀。
识时务者为俊杰。蓝衫鬼婆狠狠地瞪了翠花婆婆一眼,夸张地点点头,低眉顺眼地答应了下来,还不忘补上一句:“姑娘思虑周全,是为上上策。”
江槿月高深莫测地一笑,很满意地冲众鬼微微一颔首,对此不置一词。
鬼婆们见她笑容款款,应当不打算同它们动手了,这才纷纷把悬着的心吞回了肚子里。这还犹嫌不够,更有甚者,满眼悲戚地啜泣道:“姑娘真是个大好人!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江槿月心道这就大可不必了,她实在不需要这样的不孝之子。
沈长明默默把剑收回剑鞘,望着她的侧脸,一抹笑意浮上眼角。兵不血刃,就能把这群鬼怪送去地府,如此倒也省事。
无人在意的角落中,淑妃扶着谢大人悄悄躲到了草垛后,只敢露出两只眼睛,暗戳戳地盯着江槿月看。明明在幻境中,她还能被自己吓到,这才过去多久?这姑娘怎么越来越吓人了?
江槿月抿唇望着一众鬼怪,小声将自己的名讳告诉了翠花婆婆,又对其耳语了几句,一人一鬼彼此点了点头。她这才很放心地将它们一个一个送去了地府,还不忘叮嘱它们在黄泉路上等一等,大家还能结伴而行。
鬼婆们抱着自己的鬼猫,挎起装着小鬼的竹篮子,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被她一网打尽了。方才态度最差的蓝衫鬼婆,临走前反倒感激涕零,直言若有来世,定要报答她的大恩大德。
“……报恩,还是免了吧。离我远些,就是最好的报答。”江槿月对她淡淡一笑,指桑骂槐。
很快,江练村中就清净了不少。自从鬼魂一一离开后,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二人站在空荡荡的荒村之中,抬眸望向远山,漆黑的夜色尽头悄然透着一抹微光。
送魂耽误了太久,这会儿天都要亮了。江槿月四下看了看,这才发觉淑妃不见了,踌躇了片刻,疑惑道:“啊?我不小心把她也送走了?”
沈长明摇摇头,抬手指了指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淑妃,无奈地劝道:“谢大人的命魂太虚弱,是见不得光的。淑妃娘娘,你还躲在那里作甚?”
淑妃一听,也顾不得害怕了,连忙带着谢大人的命魂躲入九幽令中,只留下一句:“这样就没事了吧?你们慢慢来啊,不急不急。”
别的本事没有,倒是挺会偷懒的,原来淑妃的聪明劲都用在了这种地方。江槿月哭笑不得,刚一抬脚就险些跌个趔趄。
又是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江槿月长出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小声嘀咕道:“好累啊。缚梦,你已经是成熟的法器了,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自己送魂?”
一向话最多的缚梦,今日却迟迟没有搭理她,大约也是灵力耗损过度,已经安详地睡了过去。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眼前的一切仍带着重影。
“早知如此,还是让她们自己走去地府算了。”她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地把缚梦和九幽令收好,晃晃悠悠地朝村外走去。
“我知道缚梦很强,但凡事都该量力而行。有时候,你也可以相信我。”沈长明长叹一声,看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扶她。
只可惜,手还没碰到人家,她就已经像见了鬼似的后退了好几步,和他保持了两步距离。
“相信你总有一日会替我去死,对吗?”江槿月摇摇头,抬手打断了对方还未出口的话,眯起眼睛笑了笑,重复道,“凡事都该量力而行,望你知晓。”
他大概是世上最不懂得这个道理的人了,却偏偏要跟她说这些大道理。江槿月摇摇头,不知自己究竟在笑谁。
唉,一个是满心替对方去死,一个是非要做他的一线生机。这么看来,两个人都好不到哪里去,谁也别笑话谁。
沈长明愣了愣,轻轻收回了手,无奈地看着她,认真答道:“我和城隍说过,这是最差的结果。许多事本就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你承担后果?再者说,倘若可以,难道我就不想陪你到老吗?”
城隍说过,星君大人总是把一切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此言不虚啊。
江槿月按了按眉心,有些疲惫地抬起眼眸,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不知道是谁的错,可哪怕我只看到了零星过往,我也知道……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从来不想亲眼看着你死。”
为什么他就那么自以为是呢?他以为自己能安排好一切,却从未考虑过旁人的感受。
见他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江槿月摆了摆手,缓步往前走去,边走边叹道:“算了,先走吧。事有轻重缓急,谢大人的事不能再拖了。”
“我们来日方长。”沈长明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走到她身前,高大的身影虽挡住了她眼前的路,也遮住了扑面而来的冷风。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山下走去,她走着走着,只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沉,面前之人的背影逐渐显出了愈来愈多的重影,一个、两个、三个……
她猛地停下了脚步,几个重影都回头看向了她,她却看不清他们的神情,更不知道那些一张一合的嘴在说些什么。
“还、还有那么多鬼?”江槿月用力摇了摇头,抬手去摸发间的缚梦,手还没抬起来,眼前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在阴冷潮湿的风中不断下坠,直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带着淡淡檀香的怀抱里。
人间一弯残月当空,如同世间万千不圆满与遗憾。
地府晦暗的血月忽而光芒大甚,将漆黑的夜色染成一片鲜红,群鬼不由驻足凝望这诡谲的一幕。
不过弹指一挥间,血月又重归平静,仿若一切都是幻觉。判官眯起眼睛,低头时才发觉手中的毛笔已经被他生生拗断,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一次,他们真的能善终吗?”
瘦小的白色身影慢悠悠地飘入了正殿,躲在屏风后探头探脑地观察着他的神情,似在斟酌着用词。
“陶绫,你在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判官把笔杆子一扔,面色不善地看着她,看起来甚至有些狰狞。
看来这会儿判官心情不大好。陶绫小心翼翼地飘了出来,犹豫道:“大人,城外来了好多鬼,正嚷嚷着要见您呢,说是想为地府效劳。她们哭天抹泪的样子好生可怜,所以我……”
判官脸色一黑,忍不住冷笑起来,当即拒绝道:“哼,什么牛鬼蛇神都想替地府办事?陶绫,本官得告诉你,心术不正之人是决计不能入地府的。”
“是,属下知道,可是她们还说认识江小姐。属下想,江小姐的眼光不会错,那……”陶绫乖顺地答道,还没得及说完,就见判官怒气冲冲地拍了拍桌子,她立马住口不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