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一下丢了他和妹妹,妈妈一定非常自责。哥哥在国外,但是听说了这件事,应该也会担心。”
赵岚低声说:“他很自责,他觉得自己不该丢,他说那天他应该更机警一点,更有自我保护意识。”
他们也不是每天都只聊怎么逃跑,那样人会被压抑憋疯的,他们也聊等逃出去以后、回家以后的事。
这是他们拼命活下去,拼命往外逃的最大动力。
这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候。
只有这个时候,他们像是不到二十岁的大学生和不到十岁的小朋友。
“我一回家,就要抱着爸爸妈妈哭。”
赵岚抱着膝盖,手臂托着下巴:“我还有妹妹,妹妹也要捞过来哭。”
火苗也学她,也抱着膝盖,手臂也托下巴:“我也要抱着爸爸妈妈妹妹哭。”
他发现自己赢了一局,立刻补上:“我家还有哥哥。”
“这么耍赖!”赵岚点他脑袋,“那我要在家里的床上睡一天一夜不起床。”
火苗立刻超级加倍:“我要睡三天三夜。”
赵岚快忍不住笑,还要假装生气:“好啊,那我还要把这几年的事都补上——我要一口气过三个生日,直接加满二十岁。”
“我要一口气过四个。”火苗精准打击,“我丢的那天就是生日,蛋糕上插三十四根蜡烛。”
赵岚被他全面打败,决定采取最终的制裁性手段,往手上呵了几口气,去碰他怕痒的地方。
……
他们两个笑得倒在草垛上,那是那三年里他们最高兴的几分钟。
那天晚上赵岚梦见了自己回家,她猜火苗也梦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孩子不像之前那么高兴,反倒隐约像是多了点心事。
“怎么啦。”赵岚趁着割麦子的间隙,弯下腰问他,“担心咱们逃不出去?”
火苗想也不想地摇头,用袖子擦去汗水,露出一个很短暂的笑。
赵岚不准他再去干重活,要求弟弟站好不准动,蹲下来检查他的腰。
瘦得嶙峋的腰脊有一块骨头凸出来。当地的土医生不敢按,说是打伤的,按不好往后连走路都走不了,只能等回头去城里的大医院治。
“等回家了,一定要跟爸爸妈妈说,把腰治好。”
赵岚把他的衣摆放下来,转到他面前,抬手摸摸他的耳朵:“还有这儿,记住了吗?”
火苗听话的点头,也摸摸她的头发:“姐姐也要养身体。”
“肯定。”赵岚握拳,“等我们都好了,就约饭。”
她想想都饿得不行:“我现在想起食堂都馋死了。哇,还有年夜饭,一家人一大桌子菜,回头我们两家一起吃,就是两大桌菜,太棒了吧。”
火苗的眼睛也跟着笑,一起握拳:“约饭约饭。”
……
这顿饭一直耽搁了十三年。
“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错。”
先生对她说:“造化弄人。”
成功逃出去的前几天,他们被那些人疯狂报复,这次赵岚没再让弟弟拦在自己面前。
那些人总还不至于相信一个十岁的孩子有能力偷手机报警,赵岚把火苗推到身后,自己被那些人关在全黑的房间里。
即使连那三年也算上,那大概也是最恐怖的三天,那三天足以摧毁一个人全部的神智。
赵岚的记忆在那里发生了断裂,只依稀记得慑人的械斗声,她歪倒在房间的角落,房间的门被人用力推开,有穿着制服的人冲进来。
在那之后,赵岚被救出去,确诊了应激的心因性失忆,养了很久的病。
赵岚一点点走出来,重新去面对那段过往,找回过去的记忆,想起自己欠弟弟一顿饭。
“我在那三天里死了一次。”赵岚对先生说,“然后用十三年活过来。”
“那个孩子。”赵岚说,“我弟弟。”
她低着头说:“他慢慢死在了那十三年。”
那个孩子说过的事,没有任何一件变成真的。
那天火苗醒来后为什么有心事,在想什么?
是不是隐约意识到了或许一切未必像想的那样,即使回家了也不会有补上的四次生日、不会有能赖三天三夜的床?
是不是那个七岁就走失、在外面磕磕绊绊长到十岁的孩子,其实已经对家人隐约有所预感,猜到了一部分可能会有的未来?
但恐怕也猜不到更多了。
怎么会有十岁的孩子能猜得到,死去活来多少次、带着一身伤逃出去,等待他的是那样的十三年。
——就在前两天,为了最后确定一部分资料的真实性,赵岚还跟着龚老师走访过任家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