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正在看火苗的影子先生”。
或者更详细一点,“正在看把自己卷成被子卷、在床上慢吞吞翻滚了九个半圈、已经完全从床头迁徙到床尾的火苗的影子先生”。
阴历快到月半, 今晚的月亮已经相当圆和亮,存在感强到像个大号灯泡。
所以即使没有特地开照明灯,露台的一切也相当清晰,明炽一眼就能看见影子先生完全不掩饰的明显笑意。
明炽咳了一声,躺在床尾试图辩解:“我的方向感不好。”
“很好了。”影子先生的评价相当中肯,“转了九圈半,都没有掉到地上。”
明炽立刻高兴:“那是。”
好歹也是要做船长的人。
这点不从床上掉下来的小直觉总还是有的。
他完全不想换视野,又想坐起来说话,就依然仰着头看影子先生,手上把被子卷飞快拆散。
明炽也在想。他想自己这样一直看,或许是打算画一张今晚这个场景的画,但又觉得好像也不止是这个原因——他的一部分短期记忆的确受到一定影响,偶尔会忘事。但视觉记忆部分依然保留得相当完美,可以一眼就记住自己看到的画面。
到最后他终于想明白,自己好像就是不舍得把视线挪开。
真好,他的窗离露台这么近。
今晚的月亮还这么亮。
就一直这样看。
只是这样,就可以过很好的一天。
明炽发现自己也开始下意识复述并背诵影子先生语录,他自己都不知道地用力抿了下嘴角,撑着手臂起身:“影子先生……”
他看到明危亭忽然从躺椅里起身,几乎是一眨眼就迅速跨到了床边。比这个念头稍迟意识到的是他扶了个空。
毕竟翻滚九周半后的定点离床沿太近,明炽的右手按照习惯的位置撑了个空,完全不及防备,身体就失去平衡向下摔。
要做船长的人还是从床上掉了下来。
不过也没落到地上。
嘿。
掉到一半,他就砸进了影子先生的怀里。
嘿,他又回床上了。
明炽飘到忍不住在脑子里学姨姨说话。
他发现像姨姨这么说话的时候,一定是特别高兴、完全没有任何值得担心的事的时候。
太高兴了,高兴得身体都发轻,什么也拦不住,稍微一蹦就能跟着风飞起来。
他被影子先生抱住的时候还想笑,也不知道是高兴什么,反正笑容越来越多地自己冒出来。然后影子先生多半也被他传染,抱着他开始笑。
因为是紧急冲过来捞人,影子先生很难做到像平时一样,把他稳稳当当放回床上。明炽被接住的时候就回抱住他,还没掉下去的左手拽着床单,及时用力扯了一把。
这点力道已经足够久经历练的明家先生反应,明危亭把他整个人捞起来,自己借力躺在床上,然后让明炽掉在他的胸口。
这种场景要是让电影拍出来,说不定要弄个慢动作配乐加滤镜,但其实真做起来就会知道,也不完全都是酷的成分。
……
他们两个胸膛撞上胸膛,都有几秒钟没能出声,他的肩膀还不小心磕到了影子先生的下巴。
但他们两个还是笑得没完,发不出声的那几秒也在笑。明炽索性一点力气也不用,趴在影子先生的身上,让对方胸腔里溢出来的笑裹着他浮浮沉沉。
怎么有这么幼稚的人啊。
谁啊。
明炽在心里想这个问题。
然后他在影子先生笑着的眼睛里看到一样的问题,立刻主动举手投案:“是我是我。”
“几岁了啊,居然还能掉下床。”明炽揉着脸反省,“影子先生,你刚刚在露台想什么?”
影子先生一定是跟着他学坏了,抬起手臂,把他往怀里抱了抱:“想你究竟什么时候会掉下床。”
明危亭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好笑,摇了摇头,及时捞住当场又要继续裹起被子迁徙的小船长:“……不是这个。”
“是玩笑。”明危亭轻声说,“我在想。”
他依然把下颌搁在明炽肩头,停了一会儿才又笑出来,如实承认:“现在和你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会不会让你觉得有压力。”
“影子先生。”明炽向他强调,“我是没了十年的记忆,不是倒退了十年,被你抱着的是二十三岁的大火苗。”
影子先生点了点头,复述并背诵:“居然还能掉下床。”
明炽自己被自己的话堵到张口结舌,彻底告负一局,按着胸口追悔莫及。
明危亭低头看他,眼底柔和。他们不再讨论这件事,明危亭拍了拍他的背,温声说:“去洗漱吧,记得保护伤口。”
明炽点了点头,被影子先生扶着手臂,撑坐起身。
他在卧室通常不用手杖。这里的地毯铺得比外面还厚很多,就是专门给他用来随便摔的,所以其实刚才就算掉下床也完全没有关系。
刚才闹得太厉害,这会儿就要特地注意动作,以免头晕。明炽在床边垂着头坐了一阵,察觉到影子先生绕到床前,蹲下来抬头看他,嘴角就立刻得逞地飞快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