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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2 / 2)

明禄轻手轻脚离开,悄然合上门,快步去了码头。

……

骆炽做了场很漫长的梦。

在梦里,他完全不清楚自己是谁,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但这些事好像也没多重要。

他只是在一条路上慢慢地走,因为走得太久,身体的一部分好像已经消失了。

其实如果只是这样消失也很好,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忘了什么事。

他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针眼。

他很不喜欢镇静剂,那是种叫他抗拒到几乎本能地恶心反胃的感受。力气一点点流逝,不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控制身体,只能被迫沉进没有边际的混沌。

他走得累了,所以就坐下,在某个事不关己的视角,看着一个人被另一个面目模糊的人从车里抱出来。

被抱出来的人曾经短暂地清醒过,用全部力气挣扎着要去保护自己的车,但那些力气很快就被冰冷的药水吃掉了。抱着他的人看起来很满意,想去摸他的头,那具身体却忽然在剧烈的头痛下痉挛,吐了那个人一身。

他随手把这些画面填进齿轮的缝隙,让慢慢转动的齿轮把他们碾成粉,被风吹散。

他坐在路旁,看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气喘吁吁冲进小巷。

他下意识伸手去拦,那个男孩的影子穿过他的手,扑过去抱住了正嚎啕大哭的妹妹。

男孩拖着妹妹想跑,发现拖不动,又蹲下去想要把妹妹背起来。这个时候,角落里已经不紧不慢走出几个被路灯拉长的漆黑人影。

男孩把手机和妹妹藏在背后,不断地打着电话。直到有人过来摁住他,草草扎上一针镇静剂,把他扛起来随便扔在车上,又去拉那个小女孩。

那个手机掉在草丛里,屏幕的光亮了一阵才暗下去。

……

他不清楚这些都是什么,或许等他脑子清楚一点就有能力想明白,但他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去思考,只是很想睡。

于是他决定给自己再找一段好一些的睡前故事。

他想去找任姨,但他不敢去,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不敢去了。好像是因为车丢了,好像是因为自己违反了承诺,还是没有保护好自己。

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一定会让任姨伤心的事。

所以他不能去见任姨,要么他好起来,要么他永远都不去,他可以永远沉在冰水里。

所以他回过头,去找影子先生。

他发现自己的胆子越来越大,想象力也越来越天马行空。他甚至给自己编了个很完整的故事,影子先生又回来了。

他在酒店的床上,频繁找上门的头痛虽然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但每次发作的时候依然不那么好熬过去。他躺在自己的冷汗里数着心跳,然后惊讶地看到了忽然回来的影子先生。

他忽然就好了。

头一点也不疼了,身上也没有地方不舒服了,背着吉他拔腿就能跑十公里。

他精精神神地跳起来,他好高兴,怎么都忍不住得意,嘴角的弧度一直都藏不住,追问对方自己的剧本是不是超级值钱。

影子先生笑着点头,摸摸他的头发,又取出一张船票递给他。

他们一起上了船,邮轮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好玩。他们在船上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他给他们画像,参加他们的聚会,他和影子先生一起欣赏了日出,云彩里的太阳像个特别好吃的咸鸭蛋黄。

晚上放烟火的时候海水里也都是绚烂的光,他兴高采烈地趴在船舷边上看,他想去摸一摸那些光是不是热的,所以他就追着光跳下去。

他跳下去,发现光是暖的,海水温柔地抱着他。

他一直向下沉,暖洋洋的黑暗裹住他,他舒服地伸展开身体,让自己一点一点融化进水里。他玩得很开心,谢谢影子先生的五分钟,他想留在这里,他不回去了。

他胸口的某个地方忽然剧烈抽搐了一下,眼泪全涌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难过的,他看着四周绝对的暗沉和寂静。

这里很适合他,他留在这里就好。

他回想着自己见过的人,回想着自己走过的路,他想要找出来自己究竟为什么还难过,他想知道这样的结局还有什么不够好。

到处都是雾,漫天盖地的雾。

他在这片雾里很久,一直觉得轻松。

他觉得很轻松,这种轻松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冰冷咸涩的水望不到头,极度的疲倦终于有了可落下去的地方。

他想着这里不好玩,以后不要来了,但又好像依然有某个地方在极度的寒冷里挣扎着不肯甘心。

他做过那么好的梦,他梦见过自己活得自由,梦见过自己在清晨柔和的风里走,梦见过深夜跳进海水里的漫天寒星。他在被时间封印住的小屋里看海,他想去履约,想去海上找那个影子。

他遇见过任姨,遇见过影子先生,他遇见过那么好的人

他头疼得眼前全是血色。这样的疼已经持续了相当久,每次都会吞掉他的记忆和逻辑,只给他留下大片空白,他遇见过那么好的人。

一个人在什么时候,会回看自己的一生?

骆炽看着那些不再混乱的画面,数不清的记忆像是轰然碎裂成了无数尖锐的冰碴,它们刺破他的皮肤钻进去,扎进他的耳朵里。

他听见数不清的声音在数他根本不知道的自己的罪,他没做过这些事,所以他才不会认,他大声地一件一件反驳,直到嗓子里溢出的只剩下冰冷咸涩的海水。

他没有弄丢妹妹,他没有害死任姨。

他没有做一个嚣张跋扈的二世祖,他打架都是有原因的。他没有仗势压人,没有做过不光彩的事,他的歌就是好听,他就是凭自己的本事才一路走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