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推那些锈死的齿轮,钝痛瞬间吞没了他的全部意识。这不是什么问题,他早已经习惯这种疼了,他应当是找错了齿轮,还有别的……
尖锐的针头刺进他的皮肤,冰冷的药水淌进血管里,从最深处返出身不由己的极度疲乏。
他知道这是镇静剂。
他对这种感觉很熟悉,任尘白没少让人给他打过这种东西。
任尘白是什么?
不知道,不重要。
他终于做成了自己想要做的事,角落里最不起眼的齿轮忽然被推动,向前“咔哒”一声挪了一小格。
一片寂静的世界被开了个极不起眼的窗口。
那只耳朵的听力原本就比常人弱,不论听什么都像是隔了遥远的浓雾,但至少已经有声音进来。
他似乎真的听见有声音进来,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火苗”。
骆炽平躺在床上,循着声音,吃力地挪动着头颈。
他的身体在镇静剂的作用下开始放松,困倦潮水一样涌上来,所以他猜这个过程大概用了很久。
但还好,那个声音一直都没有停过,所以他一直都有足够参考来辨认方向。
骆炽觉得自己应当没找错,他找到了那个声音的方向,在那片红雾里尝试着描出影子先生的轮廓。
最后一次,哪怕是场自欺欺人的幻觉也好,让他说出那句话吧。
“再,留一下。”骆炽慢慢地说,“五分钟。”
骆炽的声音很轻,他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画出的影子先生:“好吗?”
……
明危亭安顿好昏睡过去的骆炽。
他看过了所有仪器的监测数据,把还不完全理解的地方都问了一遍,才回到床边,陪在骆炽身旁。
骆炽的右手被绷带松松固定在床边,输着液,戴着辅助呼吸的氧气面罩,脸色似乎比刚才不见一丝血色的状态好了些。
“是颅内高压导致的……骆先生应该从醒来就在头疼,只是说不出来。”
医生低声说:“已经用了脱水的药,不要紧了。”
医生稍一犹豫,还是补充:“今天最好留在医院观察一下。”
颅内高压是最常见的并发症,骆炽应当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只是他身体太弱,本身血压就一直偏低,所以也一直没有太过明显的表现。
今天忽然发作得这样厉害,应该是病人本身的情绪出现了剧烈波动。已经及时用药降压脱水,只要接下来能保持心绪平稳,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明危亭坐在床边,他替骆炽仔细调整了下面罩,道了声谢。
医生连忙摆手,又转而找到明禄,简单解释了骆炽目前的身体状况,交待了些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
明禄记下对方说的,送了医生出门,转回床边:“先生。”
明危亭正在把骆炽被冷汗浸湿的额发拨开,闻言收回手,抬起视线。
“我完全没有发现。”明禄想起明危亭之前的担忧,有些内疚,“当时的情形看起来……”
“看起来很正常。”明危亭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发现。”
骆炽一旦想起来要怎么笑,就不会再把难受那么轻易地暴露出来。这是他的过失,他教错了,所以接下来他会负责,会更仔细地查看骆炽的情况。
明危亭用手背碰了碰骆炽的额头,他轻轻地揉着那些汗湿的短发,把它们拨到骆炽的耳后。
骆炽左耳后有一片很狰狞的疤痕。
医生说过,骆炽的病影响的听力是右侧。如果只是病的缘故,左边那只耳朵的听力还应当保留有很弱的一部分。
这一侧的听力问题是心因性的,器官的机能依然在。但要想恢复,恐怕比手术治疗这种只要技术足够精湛就能解决的病症,还要更难解决许多。
……
会诊的结果,即使听力在手术后恢复正常,病人大概也要几年的时间慢慢走出来,重新听得见外界的声音。
“禄叔。”明危亭说,“他好像能听见一点声音了。”
明禄微愕:“什么时候?”
“抢救的时候。我一直在对他说话,他忽然向我这边看过来,我觉得他那时应该看不清。”
明危亭低声开口:“他让我再留下五分钟。”
明危亭不清楚自己究竟说了多少个“好”,说了多少个“不止五分钟”。他同样不知道骆炽是不是听见了、相信了这些回答。
但在他给出回答时,的确看见那双眼睛的深处,慢慢生出一点模糊的笑的影子。
骆炽含着那一点满足的笑影,沉进新的睡梦里。
……这让他想不通,为什么还要让那些人心安理得地醒着。
“是。”明禄瞬间明悟了他的意思,“先生,我去办。”
明危亭垂着眼睛,骆炽的嘴唇苍白干涸,他就按照医生说的用棉签沾了水,一点点把它们润湿。
他做完这些,抬手轻轻碰了下骆炽的唇角,确认过已经变得湿润柔软,把棉签和水放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