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被同样的场景触发,骆炽忽然张开嘴,喉咙艰难地动了动。
他像是已经很久没使用过这里来发声,气流刮过,燎起火辣辣的鲜明疼痛,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影子……”
明禄第一次见他有明确的自主反应,连忙上前:“要什么?”
“影子。”骆炽的嗓子疼得厉害,他的头也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肆无忌惮地翻搅,有红亮的铁水灌进去,“影子,先生。”
骆炽茫然地坐着,他被这种久违的剧烈痛楚折磨得冒出冷汗,隐约察觉到有人进来,本能地把所有反应都压下去。
从很小开始,骆炽不让别人看见自己难受。
关心他的人因为他的难受难过,关心他的人不该难过。恨他的人因为他的难受痛快,他不会让那些人痛快。
骆炽痛得意识模糊,他什么也不清楚,只是慢慢弯起眼睛。
然后他在雾里见到一个影子。
混乱的意识忽然在脑海里搅成一团,太久没有转过的思维齿轮早生了锈,完全运转不动,只是来来回回碾磨着神经。
他是个小骗子,他不大方,他不慷慨,他想用一份剧本留下一个影子。
他好高兴,他想再高兴五分钟,他不够勇敢,如果可以重新来一次,他一定会做最勇敢的事。
他会去拉住影子先生,会请对方和自己合一张影,会大大方方地请对方再陪自己五分钟,他弹吉他给他听。
影子先生攥住了他的手。
……骆炽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脑子完全转不动,用了很久才意识到,在自己的手上,还有另一个人的手。
骆炽有些费解,他茫然地吃力挪动目光,让视线一点点聚焦在那片雾里。
明危亭握紧骆炽的手,另一只手去轻轻揉他的头发。
然后他看见那双一成不变弯着的、黑净空茫的眼睛里,忽然有大颗的眼泪停不住地涌出来。
第32章 声音
骆炽没有声音。
他看起来甚至被这些忽然从自己身体里涌出来的液体吓到了, 温热的水滴落在僵硬蜷起的手指上,整只手都跟着一抖。
明危亭牵住那只手,坐在他眼前, 用衣袖替他擦泪。
“火苗。”明危亭看着他的眼睛, “我回来了, 我会一直回来。”
明危亭慢慢揉着他的头发,仔细擦拭那些水色:“我以后会一直回来, 能让我看着你弹吉他吗?我还想买你的画。”
“我想买你很多张画,我想看着你画。”明危亭说,“什么价格我都付。”
骆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漉湿的泪水沾满脸颊, 摸起来比初醒时更苍白失温。
他理解不了这些液体是什么, 它们刚被擦净, 转眼却又比之前更汹涌地溢出来。滚落下来的时候烫得像是岩浆在灼烧,可没过多久就又冻得仿佛是没有尽头的冰海。
骆炽靠在明危亭的胸口,他的身体软而冰冷, 胸口起伏着,身体止不住地细细打颤。
明危亭尽己所能放轻力道,他发现骆炽的状况依然不好, 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断续,蹙紧眉抬头:“禄叔。”
明禄点了点头, 快步去叫医生。
明危亭摘下床头的氧气面罩,调好流速,侧坐在床头。
这几天都是他在照顾骆炽, 所以做起来也格外熟练。他一手揽过骆炽靠在自己胸口, 另一只手扶着面罩,让骆炽能呼吸到补充上来的氧气。
骆炽在氧气面罩下呛咳。
眼睛里涌出的液体实在太多太急, 不论怎么再去寻找可落的焦点,视野里依然只剩下大片朦胧模糊的色块。
齿轮卡在脑中的神经上,边缘蔓延出大片红色的铁锈,混乱破碎的画面全绞在一起。那只是些早已经锈死的齿轮,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骆炽不肯昏过去,他不甘心。
他感觉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有人扶着自己躺下去,有人往他身上贴冰冷的电极片。
他不想在医院,他不想生病,他有要紧的事。
骆炽无意识地挣扎着,他一点点蹙起眉,睁大眼睛去找影子的轮廓。
眼前只有一片淡红色的雾。
他闭上眼睛,想要找到被身体熟悉和适应的触感,可按住他的手太多,分辨不清。
……还有别的办法。
还有别的办法,他记得的,他原本可以做到。
耳鸣声毫无预兆地穿透脑海,电视彻底坏掉前的大片噪点,扭曲破碎的混着电流声的喇叭……里面偶尔会跳出没头没尾的只字片句,但连不成意思,只记得似乎是因为那句话,他没有办法再去听外面的声音。
但世界上一定不会只有这一句话。
不会只有这一句话,他一定因为这个还错过了很多重要的声音。
怎么能重新听见?是不是要把那些齿轮重新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