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西扬找到笪璐琳的时候,她正坐在车站内部的休息区的长椅上发呆,双目无神。
他走过去,习惯性揉了揉她的头顶,触碰到她的额头时,发现出奇地烫。
“发烧了?”他弯下腰询问,“感觉哪里不舒服?”
“没事,吃过药了。”笪璐琳拍了拍旁边的座位,“坐着等吧,笪梓健快到了。”
张西扬下意识望向LED车次动态屏,要收回视线时,他的目光莫名凝滞了。
“不用着急,大概还要二十分钟。”
张西扬仍然盯着远处某个地方,盯了好一会,才坐下。
“你……”他看着笪璐琳,欲言又止,他呼了一口气后,轻声问道,“昨晚在哪过的夜?”
笪璐琳没有回答,慵懒地闭目养神。
张西扬不再多说什么。
车站里人来人往,张西扬专心端量笪璐琳,明明她的五官脸型都没有变,但总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也许是整体气质发生了变化,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应该是……
沉淀。
她好像沉淀下来了。
这是一种令他感到陌生的状态。
在他想再摸摸她的额头时,笪璐琳倏地开口:“生命真的会轮回吗?”
生命轮回?
张西扬笑道:“你追什么剧了?”
“没,”笪璐琳说,“就是好奇。”
张西扬沉思了一会,说:“和生命轮回相关的采访报道我倒有看过。湖南那有一个小村子,被称作轮回村,有一百多个再生人。”
笪璐琳睁开眼,看向张西扬:“再生人?”
“就是拥有前世记忆的人,他们可以清楚地描述自己前世的点点滴滴,包括姓名、个人经历以及家庭情况,还有死亡原因。”
“真的假的……”笪璐琳后背不知不觉冒出了冷汗。
“前几年有专家团队去村子里调查过,但至今都没有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国外也有不少学者在研究轮回转世,只不过很多奇异的现象暂时还没办法用科学去解释——”张西扬说到一半,手机响了。
笪璐琳坐正身子,不干扰他。
“好,好……收到。”
挂断了电话,张西扬面色凝重:“河南特大暴雨,我现在得立即赶去那进行报道。”
笪璐琳心一紧:“严重吗,有人员伤亡吗?”
“听起来挺严重的,具体的还得去了现场才知道。”张西扬从裤兜里掏出一把车钥匙,放到笪璐琳手上,“Sorry,不能陪你们吃饭了,车留给你们开。”
“别——”笪璐琳忙不迭把钥匙还给他,“你不是得回去收拾行李吗?你的事情重要,不用管我们。”
张西扬还要说点什么,笪璐琳送上个“闭嘴”的眼神。
“少啰嗦,赶紧去吧,注意安全。”
“好吧。”张西扬站起来,充满歉意地耸了一下肩,“饭费记我账上。”
笪璐琳不打算让他请客,但这种时候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浪费口舌,于是再次叮嘱他:“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
张西扬跑出几步,忽然又停下,回头冲笪璐琳说:“与其期待轮回,我更希望大家今生都能好好活着。”
这个画面,让笪璐琳回想起许多年前,张西扬站在太阳底下发表演讲,铿锵有力地向全校的人宣誓要成为栋梁之材。
岁月更迭,少年的光芒穿过万丈红尘,仍在熠熠生辉。
笪梓健因为没能见到张西扬,失落了好久,从高铁站念叨到餐厅,笪璐琳往他嘴里塞了个大鸡腿,他才消停。
笪璐琳吃得很少,只喝了碗汤,这一整天她都没有进食,但她实在没食欲。
她骗笪梓健说中午吃得太饱,所以晚上吃不下,笪梓健知道她发着烧,不勉强她。
他们坐出租车回小区,笪璐琳在车上没有睡着,全程呆望街景。
下车前,她轻轻拉住笪梓健的手腕:“背姐姐上去吧。”
她整个人有气无力,笪梓健感觉是一片羽毛在触摸自己,这样虚弱的她让他觉得害怕。
在他的印象里,从小到大,姐姐生病的次数不超过叁次,就算发高烧,她也能在听到喜欢的动画片的主题曲的那一刻从床上蹦起来。
以前的她就像永远富有生命力的鲜花,总是笑着,让人一见心情就会变得晴朗,可现在的她,像一吹就飞散的灰烬。
这个比喻在她捶了他胸口一拳后灰飞烟灭。
“我困了,快背我!”
“……”好的,他发觉是自己瞎矫情了。
笪梓健比较瘦弱,也不常锻炼,当笪璐琳往他背上一趴,他就感觉大事不妙了:好重……
但男子汉的尊严让他不轻易低头,他咬咬牙,愣是颤颤巍巍地把人背了起来,还有一只手拖着行李箱。
经过保安室时,他余光瞥见坐在里面的保安大哥以一种极其诡异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费劲地背了叁十米后。
“不行了,姐,你真的太重了……”笪梓健求放过。
“放屁!”笪璐琳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不肯下来,“我轻得很。”
“你一百多斤哎,万一我骨折了明天怎么面试。”
“……”
笪梓健读的专业是法学,暑假准备在一家中型的律师事务所实习。
顾及他的面试,笪璐琳松开了手,回归平地。
她双手抱臂交叉于胸前,像个大姐大一样说:“郑重声明,我BMI没到18,偏瘦,才背一会就气喘吁吁,分明是你的问题。”
笪梓健据理力争:“我上学期的一千米长跑及格了!”
在听到一千米时,笪璐琳的眼眸暗了暗。
笪梓健叽叽歪歪了半天后,在出电梯前一秒终于察觉她的分神。
“姐?”
笪璐琳皱起了眉头。
笪梓健问:“你在想什么?”
笪璐琳的目光落在虚无处,她低声说:“背着我跑一千米会怎样?”
“哈?”笪梓健吓得往后缩脖子,“我还不想猝死……”
笪璐琳斜眼乜他:“没说你。”
“那说的是谁?”
笪璐琳扭头看着笪梓健的眼睛,他的瞳仁很黑,她却透过那双深深的充满关心的眼睛,不可抑制地觑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最终,她淡笑着摇了摇头。
“走吧。”
脚已经在半湿半干的靴子里泡了一天,变得皱巴巴,这下笪璐琳感觉全身烧得更厉害了,她洗完澡吃了药就立马钻进被窝,由着笪梓健自生自灭。
这回是第二次登门,笪梓健轻车熟路,自动自觉收拾好沙发当睡巢,这一觉倒睡得很安稳。
体质好是天生的,翌日清晨笪璐琳醒来时,烧已经退了,身体和精神恢复如常。
由于笪梓健还处于人生地不熟的阶段,笪璐琳先陪他去律师事务所再去上班。
面对高耸的大厦时,笪梓健紧张得双腿发抖,拉着笪璐琳的手不肯放。
笪璐琳想起小时候牵着他过马路他总抓得紧紧的场景,十几年过去了,他长成了竹竿,性子却还是没怎么变,一遇到事就拿她当避风港。
“你再不松手,我要迟到了。”
“姐,”笪梓健呜呜叫,“万一我面试没通过怎么办?”
“按我教你的去表现,绝对过。”
“但是……”
“但是不管你有没有通过,”笪璐琳没好气地打断,“我都会送你一份礼物。”
“真的吗!”笪梓健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了,他又傻笑道,“那你最后再给我一点爱的鼓励吧!”
笪璐琳踹了他一脚。
张西扬的报平安是半夜发来的,也许是时间紧迫,他只发了“安全”二字,其余的没提,但笪璐琳从他的报道视频以及其他新闻快讯里了解到,河南这次的特大暴雨历史罕见,引发了非常严重的山体滑坡、洪涝灾害,已经有上万间房屋倒塌,上百人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