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此时伤口牵扯,腿又断着,顾长夙便要站起身,将他拽过来瞧瞧是发生了什么事,可这一时父子两个都是天涯受伤人,也没法走过去。
于是他只能安静下来,仔细去听儿子那里的声响,并没有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偶尔有鼻息颤动的声音,倒像是在偷偷躲着哭一般。
总不能是发热热出了臆症吧。
顾长夙有些明了了,只将身子向星儿那里前倾了一些,忍着痛拍了拍他的肩膀。
“疼啊?”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再安慰他,“没事,啊,星儿,忍着点,过几日爹就带你回家,叫你娘亲给你揉一揉,就不疼了啊孩子。”
星儿仍背着他,若不是手下还能感觉到他的抖动,顾长夙都要疑心他真的睡着了。
“这回可好了,莽贼滚回了老家,你爹爹终于能解甲归田了,好好陪一陪你娘亲。说起来这么多年,当真是委屈她了,又要照顾你们三个,又要打理庶务、交际往来……”
“你祖父、四叔都死在莽贼手上,我那时候年轻,一心就要报仇雪恨,也是不愿意成家,没得拖累了人家。可是后来在渝州城遇上了你娘亲,也是百般逃避,后来她说只有同我在一起,欢愉才可期。我也便咬了牙心一横,同她成了婚。到如今也快二十年了,虽聚少离多,可恩爱不减,我知道她的苦,她知道我的痛,就这么一日一日地捱,一年一年的过,总算是能团聚了。”
“爹爹从前,教你在战场上做个狠人,要你伤了痛了都要和着血往下吞。可待对你好的姑娘,万莫不能做个狠人啊,为着那一点子可笑的自尊,牙关咬破,肝肠寸断的,伤了自己也伤了人家。”
他强撑着痛意说完,只觉气喘不上来,便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刚想躺下,却见儿子慢慢转过了身,那双静深又黯然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
“父亲……”
他低低地喊了一声父亲之后,旋即坐起了身,抱住了父亲,再也抑制不住痛苦,无声地在父亲肩头哭了起来。
夜色静静地流淌着,顾景星在这一夜醒来后,哭了一场之后精神便好多了,他又是青春正盛的年轻人,熬过最凶险的时候,伤势便不算什么。
他收拾情绪,起身由顾安侍候着洗漱,略略进了些清粥以外,便斜倚在床头闭目养神。
到了天光微熹的时候,他终于坐不住了,脑子里一遍又一遍过着公主与他说过的话,再又想到盛玢说的扎自己两刀,祈求公主原谅的话,不免苦笑两声。
这一时父亲还睡着,他强撑着站了起身,只披了外衫,往公主营帐而去。
今夜的孤山滩涂夜蟾咕咕,清月明朗,益发显出夜的静谧,公主的营帐无人值守,他走到帐前,只觉得心跳隆隆,无法落定的忐忑。
营帐里似乎有翻身的动静,顾景星支撑不住,只靠着营帐慢慢地坐了下来,歪过头望着营帐,轻轻唤了一声公主。
“臣后悔了,也知错了。”他闭着眼睛,眼尾红红的,“臣想做公主身边,永远不会移动的一棵树。”
营帐里有些动静,顾景星回头看去,里头传来一声男子的呼声,也许是藏不住了,盛玢一脸尴尬地走出来,称了一声顾帅。
“当一棵树挺好的。好树成双,要不卑职当另一棵?”
作者有话说:
最近高温,搬砖轻松点,我就多写点,公主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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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我欲停云
沉默, 是今晚的孤山滩涂。
顾景星长长久久地沉默着,像石头似的,仿佛不说话就能装作无事发生。
盛玢觉得自己很不合时宜, 捂住了嘴朝天看看,再朝左右四顾一下, 这才打破沉默, 弯身去扶顾景星。
“您还是得移动一下……”他一张口, 还是讨打的语气,“因为公主戌时一刻的时候,移动回了关内……”
顾景星只在盛玢的手上借了一下力, 旋即收回手, 站了起身, 却因伤口扯动而闷哼一声, 盛玢见状扶住了他的手臂, 语气里不免带了七分关切, 三分吐槽。
“您说您也是, 卑职是您的同僚, 前阵子也是日夜相对的, 在我面前您示个弱也不丢人。”
顾景星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 闭了闭眼,肩头的痛楚方才一点。
听见盛玢这般说, 他似心有所触动, 破天荒地向盛玢道了声谢。
“你怎么回来了?”
盛玢得了一句顾景星的谢, 眼睛就亮亮的, 扶着顾景星慢慢往大帐走。
“殿下昨儿夜里捡了一瓦罐长兴岭的焦土, 临行时金中官以为不紧要, 就给落下了, 还有阿诗、阿乐姑娘的手串、药包全忘记了,卑职索性亲自折返来取了。”
顾景星在临水的滩涂边停住了脚步,砖头看他,眼睛里几分虔心恳意。
“盛玢,你可曾娶亲了?”
提到娶亲,盛玢就很甜蜜,美滋滋地称了一声是。
“三月二十一,卑职娶亲,她是国子监许司业府上行四的姑娘,正儿八经读书人家的姑娘,等成亲后,卑职也能沾染些书香气。”
顾景星闻言道了一声恭喜,盛玢话匣子打开了,越性儿放开了自己,去营帐里搬了两把简易的交椅,请顾景星坐下,又从怀里掏出了一袋金橘蔗浆,饮了一口。
“清夜如水,正合适夜雨对床,互诉衷肠。顾帅,您有什么想问的,过不去的,卑职同您好好说说。”
互诉衷肠四个字说出口,顾景星苍白的面上就生出了几分笑意。
“你是该跟尊夫人好好学一学。”
他的笑意只在唇边一点,旋即便又消散了,眉宇间蹙了些愁意。
“你同她可常见面?会有生误会的时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