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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1 / 2)

林凤霞说着就要伸手去扯江梨的胳膊,被贺严冬眼疾手快的挡开了,一旁坐着的江松也吓了一跳,一边在身后死命抱着她妈的胳膊不松手,一边朝他爸喊道:“爸,你快说句话啊!”

江梨被贺严冬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林凤霞扯不到她,索性就伸手去抓贺严冬,嘴里还不停喊着:“你个狐狸精,丧门星,我让你进我家门,我让你来霍霍我家,看我不打死你……”

林凤霞尖利的吵闹声,江松的呼喊声以及间或传来的贺严冬的斥责声……种种声音杂糅成一团,冲击着江宏发大脑中的最后一根弦,他先是面露痛苦的双手抱住了头,而后过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第一次用他那破风箱般的声音,大声喊道:“凤霞,别闹了!”

这个窝囊了大半辈子的男人第一次对着自己的老婆大喊大叫,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林凤霞直接愣在了原地,她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扭头看着江宏发,满脸的不可置信。

很快她松开了依然紧紧抓着贺严冬衣袖的手,紧接着挣开了江松的钳制,气冲冲的将矛头转向了江宏发,“江宏发,你能耐了是吧?你让谁别闹了?我这样是为了谁?人都骑咱们脖子上拉屎了,但凡你……”

“你先坐下,听我说完,行不?”江宏发直接打断了林凤霞的话,刚刚喊完那一句让他本来就嘶哑的声音显得更加破碎,这会儿用这种十分严肃的语气说出来,有种莫名的威慑力。

林凤霞从来都不是个讲理的人,更何况这会儿她还在气头上,气江梨这个丧门星的上门,更气江宏发这个窝囊废。

但生气归生气,她还是黑着脸转身坐下了,原因很简单,她不想再让外人继续看笑话了。

一旁贺严冬看她坐下了,这才也抬腿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并扯着嘴角对着江梨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江宏发活了大半辈子,怎么会不知道纸包不住火的道理。从他当初决定用五十块钱堵住王忠富的嘴,以此来埋藏事实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事儿迟早要被人给抖搂出来。

这些年他常靠在墙边,抽着旱烟,在烟雾弥漫中眯着眼琢磨,要是王忠富先他一步走了该多好,那他这秘密就能永远埋在棺材里了。

或者,他走在王忠富前面也行,这样就算有一天事情被抖搂出来了,她们总不能再去跟一个死人计较吧。

而现在无疑是江宏发最不想面对的一种情况,他要当着老婆孩子的面,说出自己当年所做的龌龊事儿,这对向来要面子的他来说,无异于拿钝刀子剜他的肉。

但很显然,现在这情况已经由不得他了,江梨这妮子既然能说出王忠富的名字,那就说明这事儿她应该已经全知道了。

江宏发还是有些不死心的多嘴问了江梨一句,“你见过王忠富了?”

“给我爸上坟那天,回去路上碰到了。”

碰到了?还刚好就在那天,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江宏发点点头,心里大概有数了。

——

出事那天,江宏发怎么也想不到他那泄愤似的几锤子竟会要了他亲大哥的命。

在江宏发出生的那个年代,普通人家里最少都是三四个孩子,但他们家里不同,只有他们哥俩,因为老母亲身子不好,生了江宏发之后就伤了根本,再没怀上。

那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大哥更是一天学都没上过,小小年纪不仅要跟着家里人去田里做活赚工分,还要跟着村里的老师傅学一些傍身的本事,后来更是年纪轻轻就撑起了整个家。

也因此相对于江宏发来说,爹娘对于他大哥也要更加偏爱一些。

后来等他上完小学,年纪再大一些,就和大哥一起跟着村里的老师傅去山上采石,他没日没夜,闷声拼了命的干,就只希望能比他大哥强那么一点点,能获得爹娘更多的关注。

可后来老师傅因为年纪大退了之后,他大哥便理所当然的被指派着顶了老师傅的位置,而他却还干着原来那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江宏发觉得他和他大哥学到的本事都是一样的,而他大哥之所以能顶老师傅的位置,都是因为他敢说敢干,而他自己却只会闷头干活。

出事那天,是江宏发为数不多的几次对他大哥表达自己的看法,当然和之前几次一样,都被他大哥直接一口否决了,唯一不同的是,之前几次都是当着众多工人的面,而这次只有他们两人,他也是事后才看到了王忠富。

俗话说,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他大哥否定,江宏发内心积攒多年的怨气,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他提着大锤翻上采石坑,泄愤似的对着那处岩壁狠砸着,他不知道砸了多少下,也不知道他大哥已经被埋在了碎石下,直到王忠福跑过来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他才惊醒过来。

“我当时丢下铁锤,就赶紧往坑里跑……”江宏发回忆到这里,似是很痛苦的抱住了头,“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咋的会这样。”

“石头上都是血,血比红石还红,大哥人已经没气了。”

“大哥没了,当时我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我得活着,我已经对不住我大哥了,我不能让自己到了地底下还对不住爹娘,我不能再让老江家断了后啊!”

听到这里,林凤霞脸上虽有震惊,有不可思议,但总体来说反应还算平静,直到听到江宏发讲到给了王忠富五十块钱时,才彻底坐不住了。

她再次起身,拿手指着江宏发,斥道:“江宏发,你可真行啊,那可是五十块,就为这事儿,你说给就给了?那一年你一分钱都没从采石场拿回来,说丢了,你知道咱家过得是啥日子吗?”

“还有他王忠富,他凭什么收你的钱,他一个外村的,靠着点儿娘家关系挣着咱村儿的钱,他要敢说就让他说去呗,到时候采石场要被封了,看他家那刚出生的奶娃娃能不能活得下去。”

江宏发搓了把脸,无力道:“凤霞,话不能这样说,是我一时糊涂,是我走错了路啊!我对不住你们娘仨,也对不住我大哥啊。”

这时候江梨突然接话道:“所以,你当时坚持要把我留下就是为了赎罪对吗?”

看着江宏发点了点头,江梨继续问道:“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好好待我呢?”

此时,江梨脑海中正快速闪现着原主来到这个家后,所经历的一些片段。

刚满五岁的原主,被林凤霞要求着踩在板凳上,给全家人做饭,又因为做得不好吃,而被林凤霞责罚,不许吃饭;寒风凛冽的冬日,天还未亮,原主就起床用井温水洗起了衣服,而她的双手早已长满了冻疮……

江梨可以感觉得到,这些□□上的伤痛似乎并不是原主痛苦的根源,反而是林凤霞那一句句的“丧门星”以及她那所谓的亲叔对她在这个家所经历的一切的无视,让她一步一步坠入痛苦的深渊,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在想,或许她真的是个“丧门星”吧!

听到江梨这话,林凤霞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呵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你这话啥意思?我们辛辛苦苦把你拉扯这么大,还亏待你了是不?啥叫不好好待你,咋的,还得把你供起来不成?要不是我们养了你……”

林凤霞话没说完,就感觉到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衣襟,她一扭头正对上江宏发那通红的双眼,她怔愣了片刻后,无奈只好止了话头,重新坐了回去。坐定后还特意挑衅似的瞧了一眼江梨,大有一副我到底要看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的架势。

江宏发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才缓缓开口道:“我怕啊!自从大哥走后,我就没能睡过一个好觉,每晚每晚都能梦到他。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放心不下你,就想着把你养在身边应该就好了。”

“可没想到就算这样,他还是一直缠着我。后来我就像是魔怔了一样,看到你总觉得像是看到了他。他人走了,孩子我好生给他养着,他凭什么还不让我好过。我是又怕又恨呐!”

“所以你就选择心安理得的做个旁观者。”

这一刻,江梨才完完全全的体会到了原主那些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想必她很早就明白了这个家并不欢迎她,但那时候她年纪小,除了听话,讨好,期望这个家有一天能够接纳自己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等到后来她终于长大了,有能力做些什么了的时候,却发现昔日的棱角早已被生活的苦难所磨平,当初的那份心境也早已在林凤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指责和谩骂中被消磨殆尽。

对于原主来说能让她为之痛苦乃至绝望的从来不是身处谷底的悲哀,而是明明给了她希望,却又亲手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