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看不清这个男人的神情,可是清清楚楚听得见他语气里的不耐、嫌弃、厌憎。
芸娘往后一步,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她的夫君。
大老爷不知妻子的变化,还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你也太精打细算了,活像个商户女……”
忽然就听得一声冷笑:“你可真清高啊!”
芸娘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委屈忽然都爆发了出来:“这些年都说我精打细算,可是这是为何呢?还不是为着多拿二两银钱出来,家里里里外外都要钱!”
“你是未来的镇国公,还需要举止端方为诸人表率:是以宗族里穷困的我们大房要救济,孤弱的我们要相帮,要科举的我们要出盘缠。说起来这些年支绌许多,我都几乎白了头发,你却反过来嘲笑我市侩?”
大老爷没想过妻子反应这么剧烈,他赔笑:“是我说急了些。”
芸娘却置若罔闻:“你呢,一点心都不操!每次我指责你爹娘偏心你只说爹娘不是这样的人,是我疑神疑鬼,可我愿意做这样疑神疑鬼的人吗?还不是爹娘偏心太过了些!”
“我们就用着月例银子也行,大人们受些委屈也便罢了,可孩子呢?二房的孩子得了公公亲自举荐去宫里给小皇子做伴读,三房嫁女婆母拿出私房银子给她十里红妆。都是一个祖父祖母,为何我们大房的孩子就要被这般不公平对待?”
大老爷被骂得哑口无言。
芸娘气得哭:“明儿找诸人主持公道这事情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反正我是做定了!”
大老爷虽然愿意小心哄着她,可是涉及大事却绝不松口:“不许!明日不许搅了娘的寿筵!否则我们便和离!”
说罢便甩袖而去。
芸娘一时脚软,蹲在地上,终于无力崩溃大哭起来。
原来公婆放出消息只不过是在吊着自己尽孝罢了。
可明明之前没有分财产消息之前她也最孝顺!
凭什么他们阖家将她当作傻瓜一样戏耍?
芸娘哭啊哭,心里涌满悲伤和愤怒失落。
就让她们来看吧!她不在乎了!反正她们已经这些天都在背后嘲笑她了!
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鼻涕从鼻子里冒出来,她都浑不在意,胡乱抹一下,预备抹在衣袖上。
谁知抬起头就见眼前递过来一方帕子。
作者有话说:
矮雪轮花语:忍耐
今天就这些啦,因为这两天发烧没法多更,抱歉。
第66章
递过巾帕的是那个美貌的老板娘。
芸娘没有客套接过帕子, 似乎要将心里的委屈都哭尽,那个苏莺莺也没说话,只安静坐在她身边。
直到芸娘哭累了,哭声渐渐消弱, 才不好意思抽噎着说:“不好意思, 叫你看笑话了。”
莺莺摇摇头, 只随手将衣襟前别着的花递给她:“给你。”
嗯?
芸娘接过花。
这种花花瓣一丝一缕如刺展开,花色是艳丽而华美的大红色,妖艳夺目。
“石蒜。这花唤做石蒜。”莺莺似乎看清了她心中的困惑,又道, “说起来这花有意思,冬天前要去地里挖它的球根储存到地窖, 等春日时候再种回地里。”
还有这种花?芸娘一时忘记了悲伤,有些惊诧。地里的花能挖起来, 挖起来后再种回去还能再活?
“冬天的球根待在又黑又冷的地窖里应当格外难捱, 可当初春埋下根茎后它就会在你不知不觉时繁花满园。这时候就觉得在地窖里的日子也不算什么了。”
芸娘细细咀嚼着花,“在又黑又冷的地窖里难捱”, 这不就是现在步步艰难的她么?只是自己还能不能等到初春了?
她苦笑:“我从前也写诗作画, 小有文名,嫁人就如被连根挖起扔进了地窖, 只是石蒜还能再回花田,我却是置身黑窖无力回天了。”
芸娘吸吸眼泪摆摆手,极其消沉:“时候不早了,苏娘子还请回去吧,明儿还要来细化花雕细节呢。”
说罢就挣扎着起身回去, 哭完闹完总要继续操持生活。
“我做花木是想叫买花之人快乐平和, 你若是因此让自己处处不愉快自然不用委屈自己。”莺莺忽然道, 她出声拦住芸娘,“若这里是黑窖,你何不找法子将自己重新带回花田?人不是花木,人有手有脚。”
如当头棒喝。芸娘反应了过来,对啊,她有手有脚,为何要等一个不存在的人来拯救自己出困境?她明明可以自己走啊!芸娘被这忽如其来的发现惊得沉思起来。
莺莺便点她一句:“子女愿意愚孝不愿挣脱父母樊篱倒也无可厚非。”
芸娘苦笑,又像是给丈夫辩解:“夫君走不掉。”有礼教约束、舆论监督、人言可畏,自然不可走。
“可是你能走啊!”莺莺似乎奇怪她没有想到这个法子一样,“你却可以挣脱这对公婆,公婆不好,你换对明事理的公婆不就成了?”
芸娘愣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点醒她有这种可能。
这么想来,可不就是么?
说起来真是迷糊,那些年岁倒像是一场噩梦,她与那么多人纠缠不清:愚孝的丈夫,偏心的公婆,既得好处而不吭声的其余两房。说起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考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