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窗外传来几声犬吠,伴随着哒哒的跑动声,赵阿黄很快出现在粉墙前的一片树荫下,卷着腿,不管不顾的在地上打滚。
满地的碎花被碾碎,汁液黏了它一身。
紧跟着是少女的轻声呵斥:“你快起来!太不听话了!”
凝着那条黄犬看了会儿,顾祯笑道:“你不是赏给淮安侯府了么,怎么又接回来了。”
于无人瞧见的角落处,他眼中,缓缓升起一片隐秘的希冀。
赵懿懿唔了一声,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出去,看着那赵阿黄打了一会滚后,方道:“父亲同徐夫人去了山寺,阿辰又去国子学了,端端喜欢,怕它在家中无人照料,便将它一并带进了宫。”
说话间,赵端端已然追了过来,插着腰斥道:“早上刚洗的澡!你怎么这么不爱干净?真不知道你是随了谁。”她歪着脑袋说,“外甥肖舅,你该不会是随了你舅舅罢?”
“简直胡诌。”顾祯皱着眉头,不悦地道了一声,回首看向对面凭窗而坐的美人,“懿懿,阿墨可没这般脏,每隔几日便有人领他沐浴,也绝不会在地上打滚。”
赵懿懿嗤地笑出了声。
顾祯心头霎时一松,看着那赵阿黄趴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趁机说:“朕瞧着它也怪孤单的,不若再给他寻一条犬罢?上回那一条拂林犬……”
赵懿懿又立时敛了笑,声音柔柔的:“多谢陛下好意,然陛下又催妾身快些动身往西京,此事,还是容妾身回长安以后再议罢。”
不成想被她拿话反制,顾祯无奈笑笑:“也好,是朕疏忽了,那朕将赵小白给你留着。等过段时日你归京了,便给你送过来。”
“赵小白?”赵懿懿微微蹙眉,重复了一遍。
“嗯。”顾祯点了点头,温声道,“是朕给那条拂林犬取的名字。”
赵懿懿一时失语,半晌方道:“真是个……好名字。”
血色残阳顺着窗口蜿蜒照了进来,在紫绮缠枝莲纹地衣上拖出长长一条痕迹,赵懿懿的身形也在那地衣上显露无疑。
骂骂咧咧了几句后,赵端端仍是俯下身子,将那赵阿黄抱在了怀中。赵阿黄已有三个多月大,她一个小娘子抱起来十分吃力,却还是用力抱着了,吭哧吭哧的离了粉墙。
顾祯淡淡瞥过一眼,忽而问:“你妹妹多大了?”
“十五,再过一两月便该及笄了。”赵懿懿想起这一点,突然有些怅然若失。
她本来想着,要给端端过生辰的。
去岁末,左连枝刚办过及笄宴,听闻在京中大宴宾客,凡是与淮安侯府有旧的人家都来了。便是早已和徐氏母女断交多年的左家,也破天荒的派人送了份及笄礼。
端端嘴上不说,然她有时也孩子气,心里头定然是羡慕的。
赵懿懿知道以徐氏的性子,必不会愿意帮她办,便是办了,恐怕也只是敷衍了事,远不如左连枝的那一场盛大。
她便盘算着,要在宫中替妹妹办及笄宴,让她体面的过这一个生辰。
谁知要去长安。
她一时间,竟是到了左右两难的境地。可顾祯好不容易才应承下来,若是拖到以后,她又怕他反悔。
“怎么了?”觑着面前美人略有些凝重的面色,顾祯放缓声音问了句。
赵懿懿看了看他,思忖片刻后,如实答了。
顾祯不由轻笑道:“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若是不放心她,便命姑母替她操持这场筵席。”顿了顿,他又道,“只是姑母如今身份不比从前,朕再给你另择一人可好?”
他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赵懿懿唇角慢慢漾开一个笑:“既如此,那妾身权且先代家妹,多谢陛下了。”
她想了许多日子,过往三年,也是她太过痴缠了,全然不顾他的心情,也不管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其实,越是这般的放低姿态,越是先一步低头,便越求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因那人已经被捧高了,捧得连稍稍垂眸看一眼也不愿。
细细算下来,实则,也有她的过错。
以后,她不会再那样掏空心思的待他好了。
然就事论事,于此事上,她确实该谢他。
既如此,也不能平白含糊了过去。
顾祯轻叹一声,眸中溢出些无奈的笑:“你我夫妻,不用这般疏离客气。”
天际那一抹昏黄又加重了些许,顾祯亦是于此时起了身,看着宫侍装了些许蜜煎樱桃进攒盒里,喉结轻微动了动,低哑着声音问:“懿懿,待朕将这一盒子吃完了,你……你再给朕做,好不好?”
赵懿懿扬唇一笑,爽快应下:“成啊。陛下何时用完了,便遣人过来,这几日樱桃多,几个小宫娥爱玩爱闹,做了不少呢。便是到时候都用完了,妾身再叫人做就是了,她们做了这么多,保管比尚食局做的还好吃。不光樱桃煎,还有樱桃毕罗、樱桃酥山味道也好,陛下若喜欢,妾身到时一并着人送去……”
她历数着椒房殿宫娥们会做的樱桃吃食,唇边挂着一抹盈盈笑意,那笑温柔得不像话,叫人想将她捧在手心上呵护疼宠。
顾祯不可避免的怔了许久,才猛然明白过来,这樱桃煎,并不是她做的。
心中划过一抹酸涩,他不由苦笑了声,是他妄想了。也是,懿懿如今,又怎么会给他做吃食,是他贪心不足,痴心妄想。
深吸口气,他却是跟着笑了:“好,那你可别忘了。”
一路将顾祯送至肃章门,她不禁叮咛:“陛下可不能糊弄妾身。”
“你放心,朕这就去安排。”顾祯回首,又凝着她看了片刻,方才转身阔步离去。
远处夕阳处,成列的雁阵飞过,不断振动着翅膀,点缀着那未烬的落日。
望着西边,赵懿懿唇角上扬,不禁笑了起来。
蔓草好奇问:“什么事儿让娘娘笑这么开心呀?娘娘快说说,让我们也跟着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