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幼卿直瞪瞪望住他,好似全明白了,又好似还有些糊涂:原来自己许了峻轩兄生死相随么?既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峻轩兄是在说他和我么?所以峻轩兄不是逗自己,不是闹着玩,不是一时兴起,不是浅尝辄止……他想每日与我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没我陪伴,他会难过,会伤心,会孤独,会害怕……
仿佛风吹云散,月上中天,那一点糊涂犹疑彻底消融,只余心间一片明澈。
“我、我明白的。以前不太明白,现在,现在都明白了。峻轩兄,你不放心的话,我、我起个誓罢!”颜幼卿略带慌张,急于表白,然而那什么“生死相随”“朝夕相守”到底羞于出口,只斩钉截铁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从今往后,峻轩兄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峻轩兄在哪里,我便在哪里。福祸同当,甘苦与共,唔……”
后面的话,被峻轩兄堵在唇间,再不得出口。
安裕容坐在桌前,双肘支于桌面,笑盈盈瞅着对面之人埋头苦吃。
颜幼卿将自己盘子吃尽,顺手拉过对面盘子,把剩下的食物一并打扫干净。腹中饥饿感消失,正觉口渴,一碗汤适时送至手边。抬头对上峻轩兄满面笑容,想起那个时候叫他亲得昏头昏脑,竟是被腹中如鼓饥鸣唤醒,当真无地自容至极。只是他先头好端端一顿饭没吃进去两口,确乎饿得很了,索性不去想其他,抄起桌上摆着的唯一一副餐具,大块煎肉横切几刀,囫囵吞下肚去。这时回过神来,羞恼之意更甚。接过那碗汤,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安裕容知道他一贯食量,倒不怕他撑着,只担心吃太快胃里难受。中间说了句“慢点儿”,反而把人吓得愈发狼吞虎咽,无奈住嘴。心想这后返劲儿的别扭难为情只怕一时半会下不去,虽危机未除,然心头畅美,收拾了盘碗,微笑道:“我去见公使大人,你就在屋里歇息。书架上的书若有兴趣,取下来看无妨。”说罢,带上门走出去。
颜幼卿慌慌张张回答:“哦,好,好的。”
待屋里只剩下独自一人,忽然有几分茫然失措。呆坐片刻,受习惯驱使,起身查看房间陈设布置。这套间外室一头放了餐桌餐椅,另一头布置了书架书桌。书桌侧面有张单人窄床,可坐可卧。往里一边是盥洗室,另一边是间小卧室。格局虽不同,用具物品及装潢风格,与海津所见大同小异。论细节,这花旗国公使馆比之阿克曼的联合警备队办公楼,甚至还要朴素几分。
室内看一圈,又走到窗边观察室外。斜前方是一栋灰褐色三层洋楼,即公使馆主楼。自己所在附楼位于主楼侧后方。对面有一排类似仓库的平房。路灯光晕下,可见植物茂盛,花团锦簇。花园空旷处有洋人散步纳凉,一片安详宁谧。
颜幼卿心知,纵然峻轩兄事先多有谋划,这宁谧安详也只是暂时。于今事态,入公使馆虽不易,出公使馆更难。听峻轩兄意思,分明是想借公使近期派人前赴矿山之机混出城去。此事不必细想,便知其中风险与艰辛。警备队与执法处固然忌惮洋人,但出城检查怎会马虎?若洋人方面起疑,又怎会甘于包庇政府通缉要犯?岂不见就连今日亲自开车接应的洋人,也完全被蒙在鼓里么?他相信峻轩兄既作此打算,必有可行之法。然而万一……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安裕容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两个玻璃瓶。眉毛轻扬,嘴角上挑,显见愉悦非常:“来,正宗花旗国冰镇汽水,比外头卖的好喝,尝尝。”说罢,递一瓶给颜幼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