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莫名使印斟感到不寒而栗。他看着散乱满地,早已落灰失效的符纸,意识到自己的术法在“它”面前,只不过是等同寻常玩物般的存在,并不足以对它造成任何形式的威胁。
……所以,所谓的“它”,究竟是谁?
印斟双目颤抖,甚至按捺不住内心纷涌,几次尝试着质疑出声——但,他发不出任何有效的声音。甚至无法听见自身强有力的心跳,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只可惜,这并不是梦境。因为没过多久,那床头稻草之间,隐有星点光影闪烁,四周唯一尚在流动的,不是风,不是火,也不是自襁褓中睁开双眼的稚婴,而是帐内帐外或强或弱的无数光点——
它们汇聚在一处,正如同适才冰雪融化时,来回发出稀松的微渺声响,继而很快,又在半空当中漂浮悬挂,缓慢凝结成一张五官模糊的人脸。
印斟瞳孔剧烈紧缩,乃至于那一刻呼吸停滞,险些被逼迫陷入完全窒息的绝境。如是一来,当真如同身在梦境当中,面前所见所闻一切,俱如同是虚幻诡影,却又牢牢实实嵌入双眼,无时无刻在宣告它的真实存在。
及至那张光影流动堆聚而成的人脸,愈发地清晰逼近,五官眉眼却犹自一团乱麻,皆是从未见过的疏冷陌生。
紧接着,“它”终于开口了。
几乎是一字一次停顿,以它那低沉到雌雄莫辨的苍老嗓音,对印斟如是说道:“你……带我……走。”
然而,印斟至今还未看清它的具体模样。
它只是一团浅薄无形的光,仿佛随时都将发生变化,乃至恣意变幻成为任何的形状,来作为对他施以命令的沉重枷锁。
它再一次开口,正面朝向印斟,连带咆哮嘶吼道:“带我……离开这里!”
印斟尝试着开口,但仍旧无法顺利发声,只得僵硬站在原地,被迫注视那半空中的人脸,唇间颤抖,喉咙如被灌下钝重的泥沙,俱是无法言描的虚幻不实之感。
他在看“它”,而“它”,亦在无声端详他的面容。
——倏忽间,见那光影闪烁不断,蓦地扭曲缩减,似又化为一道散如薄烟般的人形。此后,以其赤/裸的双足,轻轻点过地面,一步接着一步,缓缓走到了印斟的面前。
它伸出一条纤细瘦削的臂膀,轻轻拉住印斟的手,继而第三次,对他发出同样的指令:“……带我走。”
独这一回,印斟垂下眼眸,总算瞧清它的具体面容——是个五官清秀的女子形态,尽管眉目隐入光影之下,如云如雾,似是时刻将要散尽。偏于此刻站定的印斟而言,那容貌是记忆中曾存在过的熟悉,就像那日在帐后亲手栽种的栀子花枝,今时尚未生出洁白的花苞,便已提前面临枯萎凋零的结局。
印斟不自觉地蹙了眉心,似乎借此想到了什么,但只在他发呆走神的片刻,女子身形一步上前,即刻散开,倏而化为遥不可及的破碎泡影。
紧跟着,那些光点再次聚拢,复又自印斟面前,重新幻化成一道孱弱不堪的男子身影,分明年纪尚轻,却是无力佝偻着腰身,眉目俊朗,如星辰浩瀚,亦带有化不开的沉郁与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