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颜陡然抬眼,恰与乌纳焦灼的正脸拉得距离极近,甚至再看得仔细一些,能将对方扭曲可怖的怒容尽数收入眼底。
原本他迫切于林中进行试箭一举,皆是为验证“幼胎”与屏障间的实际关系如何——不想初时对自己的箭术自信过头,导致第一箭严重偏离方向,因而会错飞到码头上来,也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此番见乌纳怒到这般地步,谢恒颜左思右想间,渐也明白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确实乌纳所提及之事,必然有他一定的道理——乱箭伤人,闹得四下人心惶惶,村民们纷纷对乌纳的复生归来感到质疑,甚至提出“天降惩戒”此类荒诞又滑稽的说法。
谢恒颜手里捏着木箭,心头却不是滋味,本想老老实实组织一番语言,好生同乌纳道一声歉,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解释清楚。
不想这会儿乌纳气得正上头,径自盯向眼前的谢恒颜,基本是将他当作乌骞来骂。
“到底谁准你在树林里放箭的,我看你这小王八羔子,八成就是欠揍!”乌纳暴跳如雷道,“混账东西,还跟我说有第二支……你总共射出去几支,老实交代!”
谢恒颜拧眉道:“总共就只有两支!”
乌纳大声道:“那第二支去哪里了?”
谢恒颜硬着头皮道:“不见了。”
乌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说什么?”
“都说不见了不见了,你耳聋吗?”谢恒颜也有些恼了,“多大一点破事,没伤着人就好了,干嘛一直揪着不放!”
乌纳斥道:“混账!你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儿了!”
“你才是混账!混账王八羔子!”谢恒颜亦是怒道,“小爷我是你救命恩人——你就用这种态度对待我吗?”
乌纳先时听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几乎是怒不可遏地伸开大手,狠狠将傀儡朝后一推!
“……老子说过让你救了吗!”
然而话音未落,谢恒颜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紧跟着一个趔趄后仰,竟是硬生生从船头上栽了下去!
霎时间乌纳醒过神来,下意识里要上前搀扶。不想这渔船边缘没有木栏,船头又刚好是靠近浮冰临水那一方,谢恒颜这一跟头下去,牢牢实实在冰面上打了个滚,随后两脚完全不受控制,就一路滑进了后方那片未知深浅的水域。
——而事发当时的印斟,还在数十尺开外的地方,隐约只见谢恒颜乌纳两人正在激烈地对峙,显是发生了极其严重的矛盾。
但印斟压根没顺利赶到渔船旁边,他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在谢恒颜身上发生了……而且来得毫无征兆,简直堪称致命一击。
对于一只不通水性,偏又极其畏寒的傀儡来说,在这冰天雪地的大冬天里,若不慎跌进湿冷刺骨的海水当中,几乎随时都可能要去他的性命。
这不是开玩笑,印斟自己相当地清楚。
以至于谢恒颜堪堪落水的一瞬之间——正于印斟四肢百骸间,蓦地传来一片冰冷。好像一直以来所有能够控制的理智情绪,都在同时骇得七零八落,混成一团,几近要化作一柄无情利刃,生生将他五脏六腑都一并刺穿。
许是在那一刻,心头无端一声巨大的轰鸣。
在他脑海中,紧绷已久的一根细弦,此时此刻,终于……也是彻底无误地,断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