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在哭。
并不像上次在船舱时候那样,一半在落泪,而另一半在演,为的只是打动自己,打动印斟,继而成功达到他的目的,进一步消除印斟的记忆。
然而这一次,印斟才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到,这具无心无情的人形傀儡,终于打破了身边所现有的桎梏与枷锁,在他面前丢盔弃甲,不加任何防备地流下了眼泪。
印斟同是喉间温热,甚至不带犹豫地伸出两手,紧紧将谢恒颜揽到了他的怀抱里。
——其实是能感觉到的,这只傀儡,自打被他昔日信赖深爱的养父抛弃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就像失去在背后掌控支撑他的那根致命丝线,孤独的傀儡是没有任何灵魂存在的,他只是一截再普通不过的木头,试图于痛苦的深渊之中无力挣扎过数回,最终无法抵抗命运带来的折辱,便连内里最是脆弱的皮肉也一并腐烂得透底。
他就从没有过真正开怀的那一刻。
然在此时,印斟两手抱着谢恒颜,感觉就是圈着一条走投无路的孤犬。谢恒颜把他的无奈,他的辛酸,他那许多说不出的憋屈与痛楚,通通都哭了出来,化作数不清的眼泪,沾湿印斟的衣裳,将他暖热有力的胸膛,哭至一阵阵挥抹不去的冰凉。
他们都有过某些额外相似的苦痛经历,现又同在这片海域上流落了如此之久,一路以来,过得惊心动魄,几次险些意外丧命——而今还能幸免于难,完好无损的活着,不论是对谢恒颜,还是对印斟而言,对方都不再是当初势同水火的敌对关系,而是彼此温存着的,甚至相依为命的独特存在。
“没事了,别怕……真的没事了。”
印斟一边低声安慰,一边轻轻拍抚着傀儡的后背,不住地重复着“没事了”、“不用怕”、“有我在”等一类简短易懂的话语。
偏生这傀儡一旦哭起来,眼泪完全是收不住的。两人又刚从海上逃难回来,染得一身脏污,衣裳鞋袜都是数不清的破洞,这会子紧抱在一起,当真成了一对脏兮兮的乞丐,窝在稻草堆上互相取暖,看起来滑稽好笑,又是额外的寒心酸鼻。
“没事了,没事了……是我不对,我不好。”印斟无奈叹道,“以后你不想说的事情,我不问了……你都是对的,可以吗?”
谢恒颜浑身一僵,随即抬起整张哭歪了的俊脸,一面抽抽搭搭,一面咬牙切齿,愤然与他争道:“你……你才是对的,你全家都是对的!”
印斟:“……”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天生一张笨嘴,已完全不知再怎么答话了。思忖半天,终只能顺着谢恒颜的话头,委曲求全道:“好好好,你说的对。我是对的,我都是对的……这样你满意了没有?”
谢恒颜愣生生地睁圆了杏眼,仿佛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勉强把脑袋转过弯来——第一反应,还以为印斟是在寻着和他吵架。
于是这傀儡嘴巴一瘪,眼看着洪水又在决堤的临界点上拼命地泛滥,印斟当机立断,掀起外袍提前给他堵了上去:“好了……可以了,我不是在和你吵架。我不会说话,真的不会……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