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玦可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些证据被官府积压,他一定会将它们径直送进中书省。中书省的侍郎会在黄昏时分进宫回禀,那时候的雍王也正好跟太后请完安,会在帝王身边稍坐。
雍王在酒楼里听见的那些话,会让他成为徽州之事的最佳人证。人证物证皆在,又事关战情,就算帝王再想避战,也一定会厉兵秣马,以备不时之需。
只要大乾开始整兵,大夏就一定会先动。大只要夏能动,妖族支持的那位皇子就有了立功之机。
一切都顺理成章。
她舒心地眯起眼笑,打算小酌一杯。
然而,玉液刚倾出酒壶,旁边的云雀就扑扇着翅膀喊了一声:“不妙!”
这两个字晦气得很,如意听着就想把她扔下楼。
云雀叽喳乱叫着躲开:“大师姐你看那边!”
顺着她羽尖指的方向看过去,如意坐直了身子。
玄色的宝驹鬃毛飞扬,正从侯潮门的方向往朝天门飞快地靠近。雪白的狐毛斗篷随风翻飞,衣襟收拢之处,露出沈岐远那张清俊温华的脸。
他不是应该在府上安置难民?
心往下沉了沉,如意意识到了什么,飞快起身下楼。
拂满和燕宁送去的东西,是大夏利用徽州走私铁矿和盐,以及使臣暗中鼓动大夏攻打大乾的证据,她不明白沈岐远想做什么,但他此时往那边跑,一定不是为了帮他们把证据送进中书省。
眼下临安没有人能拦得住他,除了她自己。
周亭川今日得空,正好在会仙酒楼吃点心,他看见如意急匆匆地下来,笑着便打招呼:“柳姑娘。”
如意回他一笑,一边往下疾走一边问:“小大人怎么来了?”
“刑部司那群人老想借我的马,累得它够呛,难得休沐,我就带它出来躲躲。”他委屈地撇嘴。
“他们太过分了。”如意义愤填膺地跨出门槛,看了看门口那匹毛光水亮的宝驹,眼眸一亮,“小大人,马借我一用。”
周亭川瞪目结舌,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骑着他的马,风一般地飞驰走了。
贺汀兰给他端了茶来,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他们太过分了,包括东家。”
周亭川宝贝的骏马脚程极快,加上她鞭策不止,终于是在通江桥上拦下了沈岐远。
缰绳勒紧,骏马嘶鸣,沈岐远坐在鞍上皱眉看着她,半晌也没有说话。
如意浅笑着开口:“瞧你跑得这么急,定是想去会仙酒楼见我,不如我主动过来,倒省你一半功夫。”
他轻吸了一口气,眼眸半阖:“当真只是为了见我吗?”
各藏鬼胎,心照不宣。
如意有些费解地抚了抚自己的鬓发:“大人,我能问一句为何吗?他们千辛万苦带回来的东西,为何不能上呈?”
“事关战事,牵扯上万人命,岂能草率?”沈岐远也有些生气,“大夏多信奉妖魔,张氏尚且有被妖怪附身的痕迹,你焉知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就全是真的?”
她听得不乐意了:“我看过那些东西,若是妖术伪造,我岂能看不出来?”
沈岐远觉得跟她解释不通,他扯了扯缰绳,指节根根泛白:“让开吧。”
眼里的温软情意淡了些,如意微微抿唇。
她问:“这几日你都未曾去会仙酒楼,是因为府中事忙,还是不想见我?”
早有察觉的,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忙碌过,但那时的沈岐远会让人给她传信,也会在忙完之后偷偷爬上她的窗台。
可最近没有,什么都没有,她连见他一面都稀罕。
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如意似笑非笑:“我不是红尘里那些痴男怨女,你若腻了乏了不想与我好了,直说一声,我绝不纠缠,眼下这般冷着我算怎么回事?”
“我没有。”他睫毛颤了颤。
“没有什么?没有腻,还是没有冷着我?”她厉声问。
身下的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沈岐远抚了抚它的鬃毛,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不是故意要冷着她,他只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那些汹涌的回忆。两千年的时光尚且不提,光说眼下大乾的满目疮痍,竟全是拜他这个守护神所赐,这叫他如何接受?
他想先把这些事都收拾好,先将大乾的局势安定下来,再面对与她之间的残局。
可她不,她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长眼含霜地睨着他,似就等他一句决断。
沈岐远有些想笑。
师父总说他的天赋是岐斗山上最好的,他觉得其实不然,柳如意明明远胜于他,至少在狠心一事的天赋上,他从来不如她。
不想与她决裂,也无法像先前那样拥住她,他想退后避开,肩上责任却又压着他,要他渡过这通河桥。
如意安静地等着,一次次的呼吸中,对面的人始终没有开口。
有时沉默也算一种回答,她只是有些不愿意相信,所以才固执地等他出声。
先前还与她两心相悦的人,如何能在朝夕之间变了心意呢。他不是费尽心思地想与她在一起吗,不是已经心悦她很多很多年了吗?
还是说,这只是神仙的一场玩笑,为了报复她的朝三暮四,报复她的狠心绝情,所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如意下意识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