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好一阵后,他开口道:“林蔚那日没能逃脱。”
林颂阖眸缓了片刻,将山贼举刀砍向他父母的声音全都抛向脑后,再又嗅着药香压住那阵让人反胃的血腥,才抬头说道:“他和我母亲全都死在了山林中,只有我活下来了,后来为了求生,我只能靠坑蒙拐骗换点银钱粮食,但我没什么拳脚功夫,大多时候只能挨打,所以便盯上了双眼有疾的沁尘哥,结果我偷了他两回,两回都被南行哥抓了个正着。”
江时卿看着他,问:“你跟在他们二人身边,是想做什么?”
“我偷钱袋时害沁尘哥落了水,但南行哥非但没把我送到官府,还给了我半吊钱,我对沁尘哥心怀愧疚,对南行哥负债蒙恩,便想跟在他们身侧,偿还对他们二人的亏欠,”林颂说着,将头越埋越低,“但我没想到的是,絮果竟是……竟是那家好心人的遗孤。”
“如你们这般大的少年,本应向阳而生,最忌讳活在他人的阴影之下,更不该以逃避作为处事原则,”江时卿说,“更何况,既然大仇已无处可报,何不求个问心无愧?”
“可我当真问心无愧吗?”林颂颤声道,“因山贼与我爹之间的仇怨,絮果一家才无辜惨死,我对不起他,可我……”
他挥拳落向桌板,再无话可说。
江时卿看着林颂,像看着一个寻不见出路的孤魂野鬼,那个魂魄走不得原先的阳关大道,反被困在仇恨和愧疚的阴翳下,受了太多创伤。
“那你打算如何化解?”江时卿问,“是挖出山贼的尸骨鞭打一顿,还是替林蔚负荆请罪?”
林颂忽而抬头问道:“公子的意思是,那些山贼已经死了?”
江时卿说:“当年林蔚动身去往西境前,曾寻谒门庄的人去芩州清剿山贼,我也正是在那时才把絮果带了回来。”
林颂本以为他此生浑浑噩噩,再难报山贼的杀父杀母之仇,却不曾想他放在心头近六年的仇恨,原来早就被江时卿了结了。
他久久缓不过神,再反应过来时,双眼都热了,他骤然起身挥袍跪地,声音喑哑:“江公子恩深似海,林颂当效犬马之报!”
江时卿低身去拉林颂的手臂,那人却执意伏地不起,江时卿便也只好蹲在他身前,说道:“此事我不会再向任何人提起,我不想让絮果因为上一辈的恩怨活得不够洒脱,也不希望你因为此事过分介怀,你若能放下心结与他做成好友,便真心待他,若不能,也不要让他产生误解从而自责。我所求的就只有这么多,犬马之报倒也不必,往后是去是留也皆随你心,只望你们二人能活得坦荡,别同我们一般。”
江时卿的语气淡然,却每字每句都有如千斤的分量,将林颂心头压着的巨石砸得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