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姜瑜冲顾南行勾了勾手,示意他进屋。
顾南行见到人后,心里的顾虑反而放下了一些,便合上门跟着姜瑜往里走去。
姜瑜缓步行至桌前,停步肃立。他负手背身站着,像见不到前路也没有归途的孤影,止步不前又无路可退时只剩下了悲凉和沉默。
“你都知道了吧?”姜瑜的声音在寂静中独响。
顾南行看着那背影,沉默了片刻,觉得从前那个总浸于笔墨中的温润君子这么站着时,却让人看不明白了。
“先生说的是淮川的事吗?”他问。
姜瑜垂了头,道:“此次去芩州,你为的便是这件事吧?”
“是,”顾南行应得很干脆,“所以我也想问先生,这件事要不要和淮川说?”
姜瑜稍稍侧了侧身:“你有犹疑,是不是因为我身为知情人却将此事隐瞒了这么些年,所以你觉得不该说了?”
“也是,也不是,因为我还想问清楚,”顾南行顿了顿,“先生为什么要瞒着淮川?”
这个疑问在他脑中盘旋了许久,如今把话问出口后,他的心稍稍释然了一些。
姜瑜垂首摇着头,自嘲了一声:“说来惭愧,提起缘由,恐怕你们唤的这句‘先生’都要被糟蹋了。”
顾南行的心又沉回了原地:“先生何出此言?”
姜瑜闭眸沉默了许久,他在努力正视自己,可脑海中勾勒出的那个身影挥毫泼墨,高谈阔论,却还天天想着把没有称帝之心的人改造成他心中的君主,着实可笑。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淮川凭着复仇的信念活着,可我想让他当帝王,他若知道真相,或许会身负更多仇恨,或许会更不愿去夺帝位,而我看中的君主,恰恰不该有太多爱恨情仇,他应当狠心无情,才能稳坐君主之位,守住大黎江山……我起初不愿告诉他的原因,就是这些。”
“那如今呢?”顾南行问。
“如今,”姜瑜仰头喟叹道,“我惊觉自己是个俗人,除却政治理想,也盼你们安乐、盼晚年静好,可外敌侵我王土,战火烧我边境,内乱扰我朝堂,这苍茫天地之下的江山,何以强大,何以久安!”
那个身影在俯瞰山河大地,却不敢让世人看清自己的真面目,而那个原先伸手可触的朝堂,如今也只能出现在梦乡中了。姜瑜扶着桌面,一如被击碎了傲骨:“我放不下求了半生的辅政理想,可我也知道淮川不想当帝王,我不逼他了,也不想再骗他,可我扯不下老脸,许多话都不敢说出口,就怕他怨我恨我。”
顾南行看着那人独自撑靠在桌前扶额叹息的背影,看着窗外打进来的光影把那个人照得更孤寂更凄凉,却只能用沉默来回应。
姜瑜抹了一把脸,转过身说道:“南行,你若知晓自己敬爱的先生这些年对你的好都是在欺你瞒你,是想让你变成成全他理想的工具,你还能原谅他吗?”
顾南行垂了眸,九年的朝夕相处并非南柯一梦,他们之间的恩怨是非早就算不清了。
“我不知道,”顾南行如实答道,“但无论您起初选择留在鹤谷的缘由是什么,先生于我、于淮川都有教养之恩,我和淮川把您与林梦先生视作养父,来日也想尽心尽力报你们二位的恩情,若要将这些都算作恩怨的话,这些年已经说不好是谁在欠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