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皇叔在他心中,胜过亲父。
再者说,若皇后之位得了空闲,他也正好拿此求华玉的谅解,谅解他此前对她做出的伤害。
随着梦境的深入,他对华玉的感情也越发深。
甚至,檀瑾宁有时候在想,或许他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了,而是前世那个与孟娘子恩爱的檀瑾宁?
恰在此时,华玉声音传来。
“皇上唤奴婢何事?”
......
华玉穿着崭新的衣裳,簪一支金灿灿的镶宝珠步摇,宝珠下携着的流珠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裙角如同水波荡漾。
她一进寝室,就察觉到檀瑾宁落在身上的目光,她的步伐随之一顿,仰首去看,猝然撞进男人漆黑却饱含悔意与惊艳的目中。她忽然愣住,明显感觉到环绕在檀瑾宁身上的气息变了,若说之前,他每每见自己都像个未开蒙的少年郎,既羞又怕,可现在完全不同了......
此时的他,更像是前世那位少年帝王。
檀瑾宁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她,从她高束的发髻到她新换的衣裳。女人站在面前,似乎有些拘束,站直了身子再也不往前走,只飞快地抬眸扫了他一眼,旋即像是受到了惊吓,低下头,缩在离他几步远的距离。
他微微一笑,眼神柔和,叫她:“华玉。”
他张开双臂,静静站在面前。华玉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从福全手中接过绛色外衣,为他穿好,而后低身去系腰间的束带。
在此期间,她明显感觉到周身环绕着他身上清浅的苦涩药味,夹杂着淡淡的血腥。
她不由得想起刚进屋时,檀瑾宁笔直地站在屋中,嘴边的血丝显目地印在他苍白无色的面上。
他的病似乎很厉害了。
华玉抬眸。
檀瑾宁也正在低头看着她。
华玉咬咬唇,终是不忍心:“摘星楼楼高风大,虽已转暖,可皇上还是留......”
檀瑾宁笑着打断她的话:“无事。”
他转身接过大氅,披在身上,领边严丝合缝地护住他的脖子,只露出清瘦苍白的面庞,他从桌上拿一块精致的糕点递到华玉手中,道:“你快吃点垫垫肚子。待会儿你在旁边,就只能看着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找机会恢复你的身份的......”
华玉忙道:“皇上不可......”她解释道:“这到底是太后旨意,怎可违抗?况且奴婢也并无不快,做女官能时刻守在皇上身边,是奴婢的福气。”
檀瑾宁的面上沉了几分,他与太后并无多少感情,无非是碍于太后身份表面恭敬罢了,如今她又插手后宫之事,更添厌恶。
“既然如此,我不再提。只是往后你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奴婢,你与他们本就是不同的。”
华玉张嘴就要拒绝。
檀瑾宁道:“我的话你要听。”
华玉只得答应。
檀瑾宁这才笑笑,从桌上拿一块糕点递到华玉掌心,让她偷偷吃点垫肚子。旋即转身,吩咐福全准备去摘星楼。
华玉捏着糕点,看几眼男人孱弱的背影,倏地松了口气。
她害怕檀瑾宁有了前世的记忆,若真到那个时候,她想要躲避他的亲近也是躲避不了的,可方才他却将桌上的糕点递给她,这就说明他也只是做梦梦见过前世短暂的场景,并不是前世那个人。
若真是他,该知道自己不爱吃甜食的。
华玉跟在旁边,掰一小块甜腻糕点放在嘴中,甜得她眉间蹙了蹙,不再吃,包在帕子里塞入袖中。
很快就到了摘星楼。
四周垂着柔软纤薄的黄边软帘,正对御街放着一座金碧辉煌的龙椅,前面摆放雕龙小案,龙椅左下方不过几步的距离又有一案,亦雕刻龙首。
檀瑾宁坐在龙椅上,问道:“皇叔怎么还未来?”
福全回道:“王爷身子不适,说晚会儿再来。”
这时,传来中年男子的呵笑声。
此人身穿朱紫色大袍,体型宽胖,面目黝黑,坐在下首右侧的第一案上,拿着酒樽轻摇慢晃,眼神在檀瑾宁身上转了几转,隐隐露出几分不屑。
他道:“年前就听闻摄政王身子有恙,怎么还没好?”
檀瑾宁道:“劳广平王挂念,自从入冬以来,皇叔的身子便一直未好,请太医去看,也总是查不出病症。”说话间,他用帕子掩住嘴咳嗽几声,面目苍白得全然不像十八九岁的少年。
广平王假惺惺地关心一番。
他自广平前来,自然不是空手而来的,早在入冬以后,他便听闻檀云秋伤寒的消息,派人打听一番,果然不假,朝廷众臣对檀云秋执掌朝政多有怨言,随着他的病情已将一部分权力放还给皇上,这更加使广平王确信,曾经那个战无不胜的小王爷,终于也有倒下的一天。
当年在猎场的一幕,广平王虽未亲眼见,但他有所耳闻,场面惨状,连他听了都有些惧怕,没想到檀云秋竟然还能活下来。
只是,活着也是有代价的。
他在盛京的耳目说,檀云秋的双腿伤得厉害,不仅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甚至每日都会疼痛发作。檀云秋做摄政王的这几年,虽然人前威仪风光,可人后,却是苟延残喘。
广平王心中暗喜,一直在暗中找机会。
如今机会来了。
果然是天助他。
赵家一家的灭亡,使得盛京城中人人怒骂摄政王,言他是个心狠手辣、暴虐无常的人,广平王在背后悄悄推了一把,如火上浇油,人心对摄政王越发不满。而上元夜,歌舞升平城门大开,广平大军已埋伏城外,只等摘星楼中皇上中箭,将此事推到摄政王身上,而广平王借“铲除奸佞”、“替天行道”的名头,便可从檀云秋手中夺到监国大权!
这样想着,广平王势在必得的目光在龙椅上注视几刻,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