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觉在这深宫之中,不论何事,不论何时,她都处处受人惊吓,好像连呼吸都不多畅快了。
皇祖母骂声迭起,皇上亦不敢说话,李绥之隐约听到,要让他们今晚必圆房之类的虎狼之词。
最后,皇祖母丢下一句:“你们自己反思!”便把他们二人仍在这里,撩袍而去。
这下,殿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被骂到眼底猩红的皇上,一步步向她逼近。
他用力捏着她的脸,力气大到她的小牙硌到嘴里的软肉渗出血腥味,然后掰着她的脸,甩向一旁剔红缠枝莲八宝纹香炉。
香炉里还焚着火,若不是李绥之及时抓住席帘……她的脸就不仅仅是感受到热气这么简单的事了。
“你是太后的人,朕杀不了你,所以你也觉得朕无能,对吧?”赵瑾像是把刚才忍着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在太后的案牍上又翻又拽,从底下扯出几本奏折,不问自答,“好,那朕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有能耐!”
他反手抓起御笔,打开奏折看也不看,朱笔边写边念:“枭首!”
“诛九族!”
“凌迟!”
“舅舅!”嘴里满是血都没出声的李绥之,在这时伏跪到案前,按住他的手,“别、别杀了舅舅。”
赵瑾像是被激怒的野兽,一把挣开她的手,任朱墨染红了她的眼帘也,不抬头看一眼。
李绥之揉着被朱墨浸过痧疼的眼睛,跪在地上哀求:“舅舅,我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你身边,我不会让你看到我,你不要杀那么多人了呀!”
在她的皇帝舅舅眼里,“杀”仿佛只是一个字,是他权利的象征,是他泄愤的渠道。BBZL
可是在李绥之眼里,“杀”是杀死一个活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这一笔后,会尸首分离,双目圆瞪,倒在血泊之中,再也见不到明日的金乌。
她想到在战场被“杀死”的小麦穗哥哥和父亲,心中更加悲恸,他这一笔下去,杀的是一个人,毁的是一个家。
她说完,赵瑾真就停笔了,不过他抬头,却不是在看她。
殿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灼眼的日光迸射进大殿中,轮廓模糊的玄衣逆着金光而来。
“微臣给皇上带了两壶酒。”来人说,“皇上歇一歇再杀吧。”
赵瑾大概是太需要那一口酒压下心中闷气了,说了声“多谢太傅”,走下案牍,仰首喝空酒坛,打着酒嗝,醉在一旁。
谢卿看了他一眼,纵容地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撩开大袖,略略弯腰,从地上捡起御笔,拿起他画的乱七八糟的奏折,逐字批改。
李绥之一声不吭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从前,她听闻奏折只有皇帝可批,可入宫后发现批奏折的却是太后,太后便也罢了,怎么如今,太傅也可批呢?
她挠了挠脖颈,想不通。
赵瑾这一觉,睡到日薄西山,忘了旁边还有个李绥之,带着未醒的酒意,晃晃悠悠走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