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还是这个时候,她又到河南路去。
还在电车上,就听到有人在后面喊:“欣愉”
起初尚是怀疑的口气。
“欣愉!”后来像是确定了,提高了声音,沿电车铁轨追上来,拍着车厢外面的壁板,趁转弯减慢速度,抓牢栏杆跳上车尾。
知微回头,看见一个漂亮的年轻人,瘦高身材,穿一身浅灰色春亚纺西装,费朵拉礼帽歪着一点戴,脚上布洛克皮鞋擦得发亮。衣服有些大,好在肩膀撑得起来,不觉不合身,反显得文气。
她以为是沪西那一片某间男校里的人。但认得欣愉倒也挺稀奇,因为欣愉从来不跟外面的人交朋友。一直等到他跳上电车,捏着头上那顶礼帽摘下来,她看到他左边眉毛上那个浅淡的断痕,才知道是林翼。
分明就是来这里找他的,却已经不认得了。她看着他,静静笑起来。
“是你啊……”他也认出了她,拉着电车扶手朝她走过来。
“怎么失望”她歪着脑袋问。
“都一样。”他也笑起来。
夕阳正在远处路的尽头沉下去,霞光耀目,眼里像是揉进了什么,两个人都无话,只是笑。
要说的似有许多,反倒不知从何开口。电车停下来,他没让她下车,继续往西坐过去,直到八仙桥那一站。
那时大世界的京班已经分了出来,在旁边建了共舞台,附近一条街上也都开满了饭店与商号,与黄浦滩和南京路不好比,却是另一种市井的繁华。
“我就住这里附近。”隔着车窗,林翼朝马路对面的弄堂指了指。
知微跟着他看过去,见门口过街牌楼上刻着字,五福弄。极不起眼的地方,她却一怔,莫名想起从前,坐着巡捕房的汽车离开这里的那一天。林翼跟着汽车跑,摔倒了,又爬起来。她伸出一只手按在玻璃上,心里想,我会回来找你的。时隔多年,坟山路和苏裱店都已经不在了,但他其实一直都不曾走远。
可下了车,他却没有带她过去的意思,又往前走了一段,直接进了共舞台隔壁的燕云楼吃饭。菜点得铺张,满满摆了一桌子。京味馆子,甜食也多,炸成金黄色的蜜三刀,撒着芝麻,糖丝粘连。
知微说:“我又不是饭桶,怎么可能吃得完”
林翼还是看着她笑,说:“我愿意啊。而且,饭桶一会儿就到。”
他托了跑堂的去叫。片刻之后,“饭桶”还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