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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色森林 陈之遥 2949 字 2022-05-23

语气不太认真,像是在询价,又像是在预测自己最后的结果。

“你想要什么”她反问,轻声地,却很稳。

他不语,借着黎明前最浓黑的夜色,默默地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手指描过她的嘴唇,掌心贴在她颈侧。毫厘之间便是彼此脉搏的节奏,快起来,再快起来。

她由着他这么做,却又不自觉地屏息。忽然想起接下这个任务的那一天,上级对她说的那句话。上级说,自己最讨厌西施的故事,王侯将相,两国相争,却让一个女人用性去做出牺牲,哪怕是出于爱国这样高尚的理由,论其手段也是卑劣的。

“那你要跟我换吗”她记得自己当时用这样一句玩笑应对,心里却在想,林翼是不一样的。这件事,只有她可以做,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做。

回到此刻,他果然停下来,起身说:“借你地方用一用,我两天没怎么睡了……”

“好。”她回答,看着他往浴室走,按亮了那里面的灯。

柔黄的光倾泻而下,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见他已经把手表摘下来放到盥洗台上,脱掉西装外套,解开领带,而后关上了门。

直至天光大亮,凌晨发生的事,便已恍然如梦境。

钟欣愉离开公寓时,林翼还没有醒,盖着一条棉毯睡在小客厅的沙发上。

姿势还是和从前一样。大约嫌热水汀烧得太旺,贪凉,一条胳膊伸到头顶,露出身上白色的棉布背心,Cooper 公司的美国货,是个讲究的人。

冬日淡白的晨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照亮房间的一半,她看见他肩膀到手臂隆起的肌肉,皮肤隐隐显现的静脉,以及左边锁骨下方的一处枪伤。那粒子弹大约是瞄着心脏去的,所幸偏了一点,留了他一条命。但又因为射击距离太远,子弹没有对穿,取的时候很吃过一点苦。但隔了这许多年,也只剩下一个浅淡的凹痕了。

所有这些都是她熟悉的,与记忆里的某些画面榫卯般地契合,像是一种慰藉。莫名叫她又想起舒拉的那一问——一个老头子的那种,还是睡一张床的那种她忽然想对舒拉说,她和林翼之间其实并不存在二选一的必要。

出了圣亚纳的大门,钟欣愉走路去上班。

节日之后的外滩还是老样子。

一侧是黄浦江水,漫漫的灰色的一片,不知从何处传来邮轮悠远的汽笛声。另一侧多是银行,美国有利,中国通商、交通、中央、台湾、美加利、华比、荷兰、中银、横滨正金,外国人开的、中国人开的,都有。建筑的外立面要么清水红砖,要么花岗岩,无一不周正端庄,仿佛树立在那里可以百年不变。

只有细看,才能发现战时的仓皇,中央银行早已经迁往重庆,四联总处也没有留下,其余各行墙边堆着沙袋,一部分出入口临时封闭,玻璃上贴着的米字,黑纸,还有工部局宵禁的告示。

走到汇丰,银行里也还是老样子。

底楼大厅尚未开始营业,但柜员都已经坐在位子上,等着两位主管打开保险柜,依次把里面的钞箱拿出来,一只一只地开箱清点,核对,签字,才算正式开始这一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