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娘点着头,笑道:“我就问大娘们一个问题:读书人可会挨打?”
“读书人是朝廷的脸面,谁敢打他们?”社长是个有点见识的,家里有亲戚在衙门里做事,颇知道些仕途经济,“就是见官,老爷们对着读书人,向来温和有笑脸。”
恒娘笑道:“这可不结了?若娘子们入学受教,也是个读书人了,谁个敢打你们?那叫做有辱斯文,是要被官老爷打板子的。”
她这话鬼得很,听上去好似有道理,又觉得哪里不对头,却说不出问题在哪里。大娘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从别人眼睛里看到相同的懵懂。
读书人,还能是个女的?
恒娘把那张新簇簇的《西京评论》拿起来,忽然一愣神:这报纸在洛阳发行,就算用了兵部的驿路,飞马传回京城,数量也应当不会太多。
门下省能看到报纸,那是理所当然。胡祭酒、宗公子等不是寻常人,想必也有自己的门路。
金叶子巷里都是些普通妇人,如何也能买到?成色还如此之新?一点也不像经过了长途传递奔波的样子。
掂了掂报纸,把疑问先压下去,接着方才的话头说道:“这上头的袁学士文章,说的就是,让女子与男子一样,读一样的书,懂一样的道理,都能成为读书人。”
都能成为读书人?
二楼竟然静了一会儿。十来个大娘们,都被她这前后几句话惊呆。
“读书人,可以做官。”终于,一个微弱的,甚至有点颤抖的声音发出来,像是冬天端出门的蜡烛,一不小心就会被北风吹灭:“女子,也可以做官?”
恒娘想起阿蒙说的那个世界,想起女人社给自己的头衔,微微笑了,用力点点头:“你们不是让我当女人社的虞候吗?读了书,就可以当真正的虞候,真正的录事。”
女人社的社员们脸上都如同做梦一般,一个人低声问:“这是真的吗?”
像是被这句话影响,慢慢地,都开始相互问,自己问,或是问恒娘:“这是真的吗?”
恒娘伸出手,轻轻抚摸那份报纸,指着袁学士的文章,一字字读出来:“女子所学,何必异于男子?朝廷所求,国家所需,英才耳。直而挺,高而秀,谓之英才。生于沃土,长于风霜,经年历月,乃成英才。
问,其可分阴阳雄雌否?吾未见树有雌雄之分,亦未闻材有阴阳之别。是故英才者,不独男可为,女亦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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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社散了后,大白月亮已经升到窗口。两个姐儿上来收拾桌椅,恒娘扶了她娘去院子里说话透气。
快打霜的时节,草里的秋虫子叫得有气没力,这里一声,那里一声,单调零落,不复夏日里成军成阵的气势。
恒娘拿了家里唯一一件长皮袄子,给她娘裹得严实,自己却懒得穿戴,随手取了挂墙上的蓑衣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