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娘并不了解,肩负封驳职能的给事中出缺,会引发什么样的人事纷争;
也不知道,拟议者乃是国之储副,被罚闭门思过乃是何等的政治打击。
她只是,很简单地想到了一个人。
芦苇从手上垂下,长羽点地,咬咬牙,声音低沉:“也就是说,若是输了,圣恩令从此不能面世,姓周的一家人可以高枕无忧,而兰姐儿只能白白送命?”
仲简本打算再接再厉,好好描述一番这件事对恒娘本身的不良影响,好让她谨慎行事。听到这句话,忽然呆住。
恒娘低着头,目光茫然地注视地面。
仲简目光落在她的侧面,最后一抹斜阳温柔地染上她发丝、面颊,青丝纤细,额头饱满,鼻子小巧,下巴圆润。
与阿蒙张扬夺目的美不同,恒娘是柔和的,就连笑容也不会太过放肆。
然而他见识过她愤怒的样子。不是阿蒙那样乱摔东西的大小姐脾气,也不是童蒙冰片样一碰就碎的决绝冷冽,那是熊熊燃烧的大火,足以焚毁一整间庐舍,一整座森林。
在她瘦削的身躯内,在她温婉的面容下,他看到过,她所爆发出的惊人力量。
忽然就失语了。
良久,缓缓道:“其实,百官廷议,也没那么可怕。因其人数众多,反而较难被有心者收买驱策。圣恩令多数条款并不存在异议,目下矛盾,全在女学条款。若是廷议时所采策略得当,所论能够打动人心,也不是没有胜算。”
恒娘看了看他,有点犹豫地问道:“你说的这个策略得当,议论动人,听上去就很难啊。”
仲简声音温和:“你怕了?”
“怕。”恒娘很干脆地承认下来。低头看看捏着芦苇的手,手掌开合,声音沉沉:“开封府中,事情来得突然,我是赶鸭子上架,背水一战,没有退路,也就顾忌不了什么后果。太学那次,我替的阿蒙,无论怎么样,都有阿蒙为我善后,我也不用担心后果。”
“可是这次不同。我是真的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去跟那些一肚子诗书的老爷们辩驳,就连你刚才说的名分大义的那些话,我都说不出来。我不敢想象,因为我的失败,最终导致圣恩令不能通过的后果。”
“仲秀才,这一次,责任实在太大,后果实在太重,而我。”
她苦笑一下,眼睛抬起,夕阳此时已没入不可见之地,天幕是一片寂寥的银灰色,有鸦鹊匆匆飞过。
她看着即将坠入暮色的长天,怅然道:“我的肩膀,实在太窄,太弱,担不起这样的重担。”
还有句没有说出的遗憾:若是,若是我不是如今的我,若是薛恒娘自幼饱读诗书……
转入小巷后,路上行人渐渐少了。路边有富裕人家开始掌灯,窗纸上印出一片暖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