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简沉着脸,跟在恒娘身后进去。周家只道他是兰姐儿的兄弟叔伯,也没拦他。
恒娘故意放慢脚步,等他跟上来,低声问道:“仲秀才,我刚请你传的口信,可有传出去?”
仲简看她一眼,默默点头。
心头不由得想:她这是把察子当信差用了?还能省下雇闲汉的钱。
一进周家堂屋,恒娘一眼见到屋子中间一袭草席,席子摊开,上面躺着个小小身子,手脚都没到头。
翠姐叫了一声,就想扑上去,被恒娘死命拉住,在她耳边低吼:“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兰姐她娘上前几步,终于看清楚地上那张舌头突出的脸,发一声短促的喊,一下子软倒在地上,不等人扶起,又往前爬过去,摸到兰姐儿冰冷尸身,放声嚎哭:“我的儿啊,是娘害了你,那日就该拼死拦住你爹卖你。前日到周家,娘不该再打你的耳光,叫你听话。娘心里是疼你的,想着你好的,你到了阎王爷面前,不要怨娘。”那只早已瞎了二十几年的眼睛中,也流出浑浊的泪水。
兰姐儿她爹也掉了几滴泪,朝上头坐着的人问道:“周老太爷,周老夫人,兰姐儿是为什么寻了短见?可是受了什么打骂委屈?”
周老夫人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高髻上裹着镶珠万字带,穿着件花鸟暗纹锦缎对襟衫,嘴角一颗黄豆大的黑痣,坏了脸上的宽厚福气样。
开口就是严厉的语气:“我叫你们来,也正是要问个清楚。我们家是买奴婢,不是买晦气。这丫头来家没半个月,闹了好几场闲气。
不是顶撞老身,就是跟别的丫鬟婆子拌嘴。这下倒好,没什么来由的,倒吊死了自个儿。
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卖个一心寻死的丫头来我家?是不是收了我家对头的钱,专程来使坏恶心人?”
兰姐儿她爹心眼儿活泛,听着这话,眨眨眼,“瞧老夫人这话说得,哪有人一心寻死?兰姐儿是我的种,我知道她的性子,最是要强的人,若不是被逼得没路走,哪里会寻短见?”
“逼她?谁逼她?”周家的老太爷一哆嗦,梗着脖子嚷了一声,白胡子一抖一抖,一双几乎睁不开的小眼睛瞪大,像只活成精的老鼠。
兰姐儿她娘回头就想找翠姐儿说话:“你个小蹄子,究竟跟我兰儿说了什……”
话没说完,被她男人赶上前来,一个巴掌招呼过去,打得她头一偏,嘴唇出血:“糊涂娘们,瞎嚷什么。人是在周家没的,你找外人干什么?”
兰姐儿他娘捂着脸,张着嘴巴,呆了半晌,一下子回过神来:翠姐儿一样是穷人,赖她有什么用?周家家大业大,怎么样也该陪一笔丧葬银子。
恒娘护住翠姐儿,厌恶地看一眼兰姐儿爹娘。
周老夫人厉声喝问:“你就是刘翠姐?你跟我家丫鬟说了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