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棠水榭后面,隔着两层海棠树,有一间独立小院,不大,样子也故意简朴,内里是按照沈家老宅旧居的小夫妻房间布置的,存放的都是郑夫人的遗物。沈婳音每上栖霞山,都要来看一看。
昨日路过的时候还没挂上灯笼,今日再来,内外烛火通明,仿佛有人居住一般。
沈婳音才进院门,就见永良在倒座烤着火打哈欠,原来是沈延在此。
沈延听见房门响看过去的瞬间,晃了神。
沈婳音的眼睛和她母亲很像,整体脸型也十分相似,昏黄烛光下几乎以假乱真。
她的性格随了郑瑛榕,但少了几分自幼骄矜的张扬明媚,多了些许见过人间疾苦的内敛沉静。这份沉静最令沈延心痛。
他这些天不知怎的,又常梦到海棠树下瑛娘责怪他把女儿弄丢,醒来时心口总是堵得厉害,每每睁眼到天明。
沈延让沈婳音在对面坐了,叫永良去最近的莲汀居弄些热乳酪给二姑娘暖暖。
“阿音,你就那么想在外行医吗?”
他终于正视了女儿不想留下的事实。
“府里究竟哪里不好?但凡你提出来,但凡阿爹能做到……”
“侯爷,府里样样都好,阿音心中十分感激,无以为报,只那不是我愿意过的日子。”
整整半年,沈婳音从没唤过沈延一声“阿爹”。沈延要求过,沈婳音自己也努力过,但这个称呼实在太陌生,含义又太重,每次开口都像被堵着什么,左右说不出来。
“无以为报……”沈延唇齿轻碰,咀嚼着这四个字。
他自以为的竭尽全力的补偿,在阿音看来,本就不属于她,她从没把京城真正当家。
“阿音,爹爹一直不曾好好问过你,为什么你不从一开始就说出你是我的女儿?”
在他尚未回京的时候,在金花酒肆初遇的时候,乃至于后来她躲在屏风后偷听的时候,她都不曾第一时间站出来表明身份。
“侯爷是我四岁那年没能等来的父亲,如今沧海桑田,我怎能确定您还记不记得母亲、还放不放在心上?”
沈延垂目听着,盯着地上晃动的灯影,一言不发。
沈婳音道:“沈婳珠已经及笄待嫁,镇北侯府如日中天,为了保证全府的最大利益,自然是将错就错的损失最小,总好过最后闹得人仰马翻、颜面扫地。嫡女不同于嫡子要传承血脉、爵位,女儿迟早要嫁到别人家,这时候再纠错,于利益和名声都没有好处。”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半年来,上到朝廷同僚、下到平民布衣,对沈延暗地里的嘲讽笑谈从未停止过,就连街边叫花子相互碰面,都免不了用低俗的市井语言打趣这些“时事新闻”。
从前的镇北侯何其威风,开国功臣,护国柱石,结果竟抱错了女儿呢!把一个乳娘之女当作嫡女白养了这许多年,真是天大的笑话,简直叫人笑掉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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