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茫然间,视线跃过他肩膀向里窥伺一眼,正看到林宣贤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向门外走来。
谢蘅面无表情地扶着人,分明也听到动静,却没有一点回头的意思。那张生来精致无匹的脸上仿佛层层冻结,长睫微颤,遮盖的却都是恨意和无奈。他抿唇,低头看向满头虚汗的裴央,问了一句:“到这里来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吗。
说话间,他将人扶着走了几步,到下楼梯时,才听到对方迟缓的回答。
裴央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找错人了。帮我个忙,孤儿院后坪那块,有个小居民楼,住的是工作人员。聂月莹、她就住在那里,我得去找她,魏延也、他也应该在,除了那里没有别……”
“他们在护城河底下,魏巍埋着的那块地。”她未尽的话音被后脚赶上的林宣贤打断。
她讶然转过头,这个臃肿的中年男人不复前几次见到的和蔼伪善,眼睛碎了半边,平素整洁的白衬衫上也布满星星点点的墨迹,话里却仍是不容置喙的坚定。
谢蘅咬紧牙关,忍了想要怒吼出声的冲动,只冷冷道:“凭什么信你,裴央,我们走。”
可他扯动她手肘,她挣扎着,并不依从。
她仰起头,愈发不安间,只能哀声道:“谢蘅,我现在……不太好,可不可以麻烦你送我去那,我总觉得心里放不下,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她不断冒出的冷汗沾湿了额发,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颜色,嘴唇却灰白。
没来由地,谢蘅望着她,又想起十年前的傍晚,那个在自己面前强忍着眼泪,死死攥紧手中纸巾,咬紧牙关的小姑娘。
哪怕在这之前,他刚刚经历过又一次打击,得知了自己所不愿意知道的真相,并不想见任何人也并不想做个善心人。
可他沉默片刻,终究是扶着她下楼,“我的车在那边,我送你过去。”
林宣贤在两人背后,擦了擦自己满头满脸的汗。身后是一室狼狈,眼前是故人远走,他却忽而有种从未有过的快意。
只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孩子啊……
他静静望着谢蘅的背影。
岁月恍惚又回到许多年前,那时前任院长死去,一直被当作鹰犬培养长大的自己顺理成章接触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并借此上位。宋知秋和顾成才乘着他新上任时左右应接不暇,终于一刀切断和孤儿院的所有联系,试图告别那些黑暗的过去,过那些可笑的平静生活。
然而,一直被锁在孤儿院里出卖/身/体和尊严,空有理想和才华而没有任何渠道的宋知秋,加上一个满身力气、逞凶斗狠的顾成才,他只需要动用一点小手段,就能让他们永远混迹在城市的底层,在老鼠堆里讨生活。
那年冬末,宋知秋裹着破旧的冬衣,敲响了孤儿院的门。
那时自己便知道:自己从小养在手心里的鸟儿,还是飞回了浓雾中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