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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 桃籽儿 2585 字 2022-05-07

她还有个姐姐, 是家里最大的孩子,长姐如母,从小就要帮母亲做活,在她出生后还要带她, 如今回想起来她年幼的时光大多都是在姐姐瘦弱的背上度过的,她背着她给人绣花、洗衣服,又背着她走很远的路去烟馆找父亲,那里的人都像死尸, 一个挨一个地躺在又脏又臭的大通铺上,呛人的的烟味就算隔着二里地都能闻得清清楚楚,令人恶心得想吐。

成器的只有哥哥一个。

他书读得极好,自小便名声在外,江浙一带自古多出状元,乡里的人都说哥哥往后会有大造化,说不准还能被皇帝赏识赐下官身,从此就平步青云改了命数;咸丰年间的状元钟骏声先生也看过哥哥的文章,说他“笔下生锦绣”,他日必有大乾坤,绝不会是庸庸碌碌之辈。

母亲很信这些、更把这当成唯一的指望,一心只要哥哥读书、从不许他做别的,即便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也绝不会让他帮忙做活,逼得哥哥只能偷偷给人写些书信墓志之类的东西赚点润笔补贴家用,明明是做好事,可又每次都像在当贼,还生怕母亲发现会发脾气。

相较于哥哥姐姐,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她总是没那么多负担,只要老老实实自己长大就好,生计之类的事都轮不到她操心;尤其到她五六岁时家里还出了大喜事,哥哥中了二甲、果真见到了紫禁城里的皇帝,要留在皇城根下做大官了,每月还能包上好些雪花银托人千里迢迢送回家里,父亲母亲见了都是欣喜若狂潸然泪下,纷纷感慨他们总算要熬出头了。

在那之后他们一家过了些许顺心如意的日子。

母亲不必再给人浆洗衣服、可以好端端过几天舒坦日子了;姐姐也不必再整日于昏黑的灯下缝缝补补,可以养一养那双几乎算是半瞎的眼睛了;父亲就更恣意,总算有钱抽上更好一些的大烟,人是成天不着家,待在烟馆的日子比待在家里的多得多。

……直到有一天他死在了那里。

烟馆的人来报信,让她们娘儿几个去抬人,说话的时候神情平静极了,像是见多了这等污糟事;也的确是常见,在他们烟馆寻快活的人多得不知凡几,三不五时就要死上一个,有的能找来家人给安葬,有的干脆无人认领就烂在他们那儿,逼得他们到后来不得不专辟一间屋子出来陈尸,也着实晦气。

她跟着母亲和姐姐一起去给父亲收尸时心里害怕极了,那黑洞洞的烟馆就像吃人的恶兽,会撕出赤淋淋的血肉、会吐出阴森森的白骨,偏偏身处其间的人感觉不到危险,一个个仍惬意地躺在破落的木板床上拿着长长的烟枪,浓烈的白烟被他们陶醉似的吸了进去、又从他们腐臭的口鼻处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烟气消散时他们的命也被抽走了一层。

她们要穿过那间烟气缭绕的屋子才能找到父亲停尸的地方,进门时她听到了一些女人的声音,喘气的动静很奇怪,还伴随着些许不正常的叫声,她好奇地探头去看,却被母亲一把捂住了眼,又听母亲嫌恶地骂着:“脏东西,都是脏东西!”

她那时还小,听不懂这些,只知道母亲在生气,可又不明白她在气什么;唯一懂得的是父亲的确死了,就躺在烟馆后院的一间破屋子里,骨瘦如柴,脸色都是灰黑的,好像是被榨干最后一丝活气后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