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雨没日没夜地下着,始终徘徊于耳际的水滴声丝丝入扣。在雨稍停时睡去,醒来后屋中弥漫着的潮气也旧去新来。我常常会在午憩后登临天守,于阴雨连绵的皋月[ 皋月:日本阴历五月。]中更是日日如此。
这一天黄昏,我又站在天守阁顶层远眺。遥望北面,苍郁的姬山坡道上浮着几层薄雾,仔细观望又能瞧见点缀在山涧中的杜若花丛。我再挪步至天守南面、向下町看去,撑着纸伞的人影正散落在被细雨冲洗着的市街中,此时的天地间仍留有没淡去的白昼之光,但很快就会被倾巢而出的阴翳所吞没吧。头顶的木檐挡下了雨水,我仰首看向上方的斗拱,即便不会直接淋到雨,那地方也因长久浸淫着潮气而显出了晦暗的颜色。
想必被长久拘束在姬路城的我亦是这般颜色。
我把手伸出去一些,身前倚着的栏杆被斜刮进来的雨水浇湿了,本该继续垂落在栏杆和木檐上的雨滴在我掌中慢慢化开。
自摄津一役后,沉默许久的今上天皇又于第二年新年时下达了令两方止战的诏书。国家的军政大权完全被幕府掌控,这一二百年来皇室在乱世中能做到的唯有作壁上观。皇室现下的处境已足够难堪,此时选择不倾向于任何一方、在宫中静候下一次的胜者前来觐见才是上策。可年老的今上天皇不仅颁布了止战诏书,且有意向被今川氏把持的幕府方靠拢。幕府将军是天皇亲自册封的,但今川家这样的士族也不过是以下犯上之人。回想起那诏书的内容,我眼前又浮现出那须朝云扼腕叹息的景象。
“先前已将纯信逼到了那种地步,却要在大获全胜前撤军,这令我着实不甘呐!”
朝云如此说道,只是天皇诏令自然是不可违抗的,为免遭旁人诟病,他也就不得不撤回还停留在伊势国海上的战舰及陆上军队。
我一早就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哪怕是推翻主君的武士,也要在战乱中顾及名节。那须朝利的暴虐曾在西日本口耳相传,即使如今是朝云当家,由他接手的军队也难免会带有些不好的名声。何况那须氏此次与幕府军的冲突更是名不正言不顺,诸国大名千方百计想要进京,当然是为了背靠皇室,从而掌握能一统天下的话语权。如今这种话语权在朝云的敌人手中,他自己反倒比那个全权把持幕府的纯信公更像乱臣贼子。
要不是顾及名声和皇室,朝云恐怕早就一鼓作气冲进京都,在纯信公还沉溺在睡梦中时就将他的脑袋割下了。
只是今川氏在摄津的溃败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就算眼下再给予他几年喘息的时间,纯信公的国力也无法同那须氏匹敌。不是因为纯信公在连年的战争中被掏空了财富,而是有着几百万石领国的朝云实在是过于富庶。
朝云如今缺少的仅有一个正当的理由。那种要被写在史书中的东西就像被用来束缚女人的贞操,是有头有脸的士族们最为介意的,毕竟谁都不想被写成篡位夺权的奸佞。所以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想起我来,我的血统,我从德音宫内亲王殿下那里继承来的东西正是给予他正当名分的王牌。诚然,他还没被逼到万不得已需要动用王牌的时候。但为了保证我的安全,朝云终于开始禁止我擅自离开姬路城。他准许我在护卫的陪同下到下町中散步,不过那对我来说与被圈在围城中没什么区别。
我不该将内心与日俱增的忧愁归怨于梅雨时节。我被拘束在城中数月,见不到所思所想之物,必然是会愈加难耐的。我把那只断臂埋到了姬山上,为了不惹人耳目,我没在埋葬地立碑,而是移栽了一些杜若花。这样每当我登高远望,看到伫立于山涧中的那一抹深紫时,我就知晓自己正目睹着她右臂的沉睡之处,便仿佛是见到她本人了。
在连绵不绝的雨季中,她右臂的伤口有没有发作呢?我在重重牵挂中愁肠百结,甚至不知身外的天空已染上了浓稠的墨色,笼罩在暗夜下的树丛里似乎传出几声混杂着雨音的杜鹃啼鸣。
梅时晦雨催愁肠,子规夜啼心茫茫。[ 原文为:五月雨に 物思ひをれば时鸟 夜深く鸣きていづちゆくらむ]
在无人聆听的场合里,我不由自主地咏出了和歌。然而杜鹃的叫声最终是被木檐上的滴答声掩去了,流入耳中的杂音变成了自己逐步加重的心跳声。
从她身上割下的毛发我一直收在身边,在本道寺馆的那个酷寒冬日,我最后也用她递来的剪刀切下了一截她的头发。此刻我已收回被雨打湿的手,将装着她发丝的手帕展开——遥望断臂的埋葬地、抚摸她的毛发,这是我如今仅能做到的聊以慰藉之事。
我已经无法去见她了。即便我能离开姬路城,我摇摆不定的心意也缕缕阻止我再度出现在她面前。我自以为竭力弥补了自己的过错,却让她又一次被卷入了灾厄。我与她构建的一切皆是为了利用她,所以自我步入她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被推入了暗无天日的深渊中。
“你根本不了解我,你了解的不过是那个你臆想出来的我。说到底你也有错,最好从一开始你就不要出现。”
如她从前所言,我或许从未了解过她,更是不屑于了解她吧。时至今日我也未能明白她为何还要回到今川纯信麾下,而纯信又真的饶过她了吗?她为纯信断了右臂,可她仍是谋逆之身,纯信公应当会如何对待她,会把她安置在哪里……
为了解开胸中的疑云,最近我总命尚能自由出入播磨的泉替我暗中调查此事,或许是因为畿内情势愈发严峻,泉还没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可我不会罢休的,即便纯信公已经对阿照做下了处置,从畿内五国也一定能打探到些许蛛丝马迹。前日我曾命泉二度奔赴离播磨最近的摄津与和泉两国,盘算着这时她大抵要归来了。
方才我已从顶层退回到四层的屋内,现下却又想攀上阁外的栏杆,看看那点着灯笼的夜中是否会有忍者的身影。她是我唯一的希冀了,不过这一次,她依旧没有讲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小人无用,没能在摄津与和泉找到什么踪迹,最近堺市的情况也越发严酷。”
春日已歇,夜里的寒气还是一阵阵自敞开的门窗灌进屋中。全副武装的泉俯在我身前,我将她被雨淋湿的兜帽揭了下来,这才注意到她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
“连她被处置了的消息也没有吗?”
我接着问道,又把铠甲上还立着成片水珠的泉从榻榻米上扶了起来。她的眼睛和我对上了,我并无要问责她的意思,只是情不自禁地向那对露在外面的双目盯去。
“没有。”
她回答地极为干脆,连一丝迟疑也没有。不知为何,我只觉她今日的声音格外冷峻,借着烛火看去时,她眼中竟没有浮现出一丝柔光。
“那要拜托你,去更远一点的近畿搜寻了。”
可能是那份希冀过于急切,我的内心也在不断恳求,我对泉倾注了全部的视线,连理所当然的命令之辞也带上了敬语。
像是要给予她犒赏般,我拿下了泉的面罩,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泉此时正把脑袋微倾着,将半张脸紧贴上我的掌心、配合起我的爱抚。她同与我刚相遇时外貌相差不大,泉的脸稍显瘦削,凌厉的线条勾勒出鼻梁与眉骨,恰如其分的五官落在那张如十几岁少年一般傲气的面庞上。唯独她的眼睛总是温润似泉,她的双瞳中含着女子才能诠释出的纯真可怜。我一边用拇指轻摁着泉平浅的泪沟,一边注视起她上下挥动的浓密睫毛。泉的睫毛上也缀着细小的水珠,但若是不去计较那水珠是从哪里沾上的,反而就像是她的眼睛当真能溅出清泉一般。
我盯着泉的脸孔出了神。而今我终于注意到了,泉无论是眼睛,还是这整张脸,都与年少时的阿照一模一样。即便正小声吐出一句话的她与阿照有着完全不同的音色,我也会觉得是阿照就在我身旁与我谈天。
“殿下为何要如此坚持?不能时刻守在殿下身边,小人只会于心不安。”
泉的声音混入了些许热情,但她正讲着我完全不愿听到、甚至等同是在忤逆我的话。
“那种人只会成为殿下统一大业上的绊脚石,让她去自生自灭有何不可?”
抚摸着泉的手骤然间停了下来,手掌抽离了一些,缓缓颤抖起来的手指仍悬在半空中。
“你早就知道她在哪了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倘若我告诉殿下,殿下就必然要亲自去敌国见她吧。”
泉低垂着双目,她的睫毛似乎一下也不眨动了。
“你只要完成我交付于你的任务就好,你这种下人有什么权力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我将重要之事全权托付给她,如今她竟有所隐瞒,还敢讲出我最不爱听的话。顷刻间,我脑中火气上涌,之前被雨水淋过的冰凉肢体已愈加燥热,借着喷涌而出的怒火,我那只还伸在泉面前的手便自然地在她脸上掴下一掌。
泉被我扇到偏过脸去,耳后别着的发丝垂到了额前,她的眼皮隐约抽动了几下,还未挥发掉的雨水也从刘海上抖落至脸颊。
“我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保护殿下,怎么可能让殿下身陷险境?”
泉抬起了头,用仿佛是在质问我的语气用力说着。她双目大睁,脸颊被挤出了几缕狰狞的沟壑。
我将手彻底收回来了,接着又后退了几步。泉虽然低俯着身躯,但如今的她要比我高出一截。我与她拉开了些距离,直到被烛光照出的泉高挑的身影不再盖在我身上。
“但我必须知晓她的情况,我知道她一定还留在畿内。你现在就告诉我她在哪,好吗?若是无法看到她安然无恙,那我只会夜不能寐。”
话语已转变为彻头彻尾的恳求,我不由得将泉当成了吐露愁绪的对象,胸中的思念实在是过于沉重,我已忘记了自己在姬路城中守过了多少漫漫长夜。得知泉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才不据实相告,抑或是为了自己先前的怒行致歉,我再度行至泉身边,轻拢起她的双臂。
“对不起,雪华。”
只是在泉罕见地喊出我的本名时,我就该意识到了。意识到她的目光凛然而决绝,意识到她总是会揣着那份神色将拦在我面前的敌人一个个杀死。
身为泉的主人,我却几乎没有目睹过她杀人的场景。哪怕是在出羽国,直至最后我都与阿照待在那间屋子里,等到泉他们杀光了所有守在本道寺馆中的武士、打算点燃柴草毁尸灭迹之时,浑身淋满了武士鲜血的泉才推开房门呼唤我。
“殿下,马上就要点火了,该离开这里了。”
当时我怀中还紧抱着意念昏沉的阿照,扭头看去时,只见泉脸上和脖颈处都沾着赤色污迹,新鲜的血水淌过她正勾起的嘴角,分不清那是别人的血还是从她脸上的刀伤处渗出的血。
“我是殿下的刀。”
泉在姬路城的天守中平静地说着,一如从前。这时的泉身上只有雨水,脸上的疤痕也淡去了许多。
“可即便要忤逆殿下,我也不能亲眼目睹自己心爱的人去敌国送死。”
已来不及后退了,泉甩开了我的双手,蓦地搂住我的躯体。她的双臂牢牢箍着我的上肢,紧贴着我胸口的护心甲坚硬无比。泉将我推倒在地上,天守内侧的墙壁就立于我身后。由此我便没有整个倒下去,而是背靠着墙面、径直坐在了榻榻米上。
“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这段时日那须朝云正好不在城中,他先前在明石修了座新城,到今年春季终于完工,朝云和她的妻室如今都搬到明石暂住了。入夜后的天守上层不会留有闲杂人等,但如果我在阁上大声喊叫,或是有侍女注意到上面的动静,便会有守夜的侍者跑到上层查看,对我动粗的泉肯定要被武士们五花大绑丢进地牢,直到返回姬路的朝云下令将她的脑袋砍下来。
我不会杀死泉,她也从来没有忤逆过我,但我其实未曾想过若是像现下这般被她强迫时自己又会如何作为。我只知呵斥与谩骂根本是无济于事,她已孤注一掷地压在我身上,将我的两手举过头顶,而后仅用一只手就把我的双腕固定在墙壁上。泉的另一手正抓着我的领口,将和服衣领从中间整个拽开,连我贴身穿着的肌襦袢[ 肌襦袢:贴身穿的里衣(内衣),只有上半身的部分。]也被她拉了下来。
“泉,你非要做到如此……”
泉含住了我的嘴唇,没让我讲出后半句话。裹在胸前的布料被扯掉了,从开口处滑出的是挂着细密汗珠的双乳。被泉强行侵犯着,我的肢体上已遍布冷汗,脑中全然没浮上期待着欢爱的兴奋感觉。我紧咬着牙齿,但她还是用手捏着我的腮骨,又猛力吸起我的嘴巴迫使牙齿敞开一条缝。借助那空隙,泉把舌头捅入我口中翻搅,右手则是粗鲁地揉捏起我的乳房,即使被如此对待,我依然没有向泉的舌头咬去,但本能的眼泪已夺眶而出,这是在松本城被阿照强迫时不曾有过的反应。
阿照在那时对我怀有身孕的谎言信以为真,但她仍会与我交合。她顾虑着我子宫里那个永远都不会存在的胎儿,所以每次只爱抚我的乳房与外阴,不会插到阴道最深处。可当时的我仅仅是与阿照接吻下身便会濡湿了。
此刻压在我身上的泉也像个贪婪的恶鬼,她吸着我口中的唾液,我的乳尖被她搓到又肿又痛,惶惶不安的胸脯在泉宽大的掌下剧烈起伏着。我静默地流着泪,嘴巴也不再挣扎了,我唯一能做的事仅有等待她吮吸到心满意足。
舔舐多时后,泉的舌头从我口中退出了,她的手也向下移去,唇齿又啃上了我的乳房。她单手扯开了我的腰带,再沿着衣物的开合处将我穿着的留袖拉开。终于,她的手指攀上了我的阴阜,泉的中指轻车熟路地挤入了阴唇中的沟壑,之后她就要将我强占了吧。我与泉做过很多回,被她手指抽插至绝顶的次数更是难以数清。然而现下我却死死夹着她的胳膊,经受着激烈刺激的阴部陷入了短暂的麻痹,暴露在冷气中的穴口仍在瑟瑟缩缩。
泉用两指将我的阴唇用力掰开了,我知道一切反抗都失去了意义。她双目圆睁,被紧咬着的唇角失去了血色,但泉的半张脸都积满了血气,她就如同横冲直撞的狂乱般若。凭她的力气,莫说是强暴我,恐怕她现下只单手就能拧断我的脖颈。
掩藏在软肉中的甬道和没被温柔对待的阴唇一样干涩,泉甚至无暇在我的阴部逗留片刻,她直接将粗长的中指指尖捅进了入口,毫不掩饰的贪欲已同洪流一般势不可挡。泉的手指强行顶开了我的穴肉,我的泪水近乎干涸了,仅剩早已放弃挣扎的嘴巴吐露着仿若遗言的低语:
“随你怎么做好了,我不会杀你的,也不会怨恨你。”
手指已抻入了一半,我的内壁始终在抗拒着异物的侵入。这时泉却忽然停了下来,禁锢着我双臂的她的手掌松开了一些,我的胳膊就此从墙上滑了下来,似枯萎的枝条般胡乱垂在榻榻米上。我浑身发着冷汗,身上还沾着被泉啃咬后留下的唾液,夜风拂过我近乎赤裸的躯体,我便俯在泉的耳边颤颤巍巍地说着:
“但我永远也不想再看到你。你走吧,泉,不要待在我身边了。”
寒气侵体,我接近呢喃的语调也带上了几分凄怆。可这当头一棒令恶鬼彻底取回了理智,泉将即将深入我阴道的手指抽了出来,她瘫跪在榻榻米上,赤红的鬼煞之气从她脸上退却了,大颗泪珠也推开她低垂的睫毛顺势而下。
“要我永远不见殿下,不如让我去死。”
泉又将紧靠在墙壁上的我轻轻拉起一些,她环住我的腰,在我肩头低声抽泣起来。
“我该给你自由的。”
垂在脸旁的发丝肆意黏在肌肤上,肩膀更是化为了汗液与泪液混在一起的泥沼。我明白泉已变回平日里的她了,我遂张开怀抱将她扣在身前,任由她在我身上做着最后的发泄。
“在我救了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该让你选择自己今后的生活,可我却独断专行,我不该让你成为我的杀人兵器。”
小声的抽噎转变为了呼吸困难的干咳,我小心拍着泉的后背,又发觉咳嗽声是从我的喉咙里传出的。我如今也和她一样狼狈了,二人在雨夜的天守中肆意哭闹着,直到泉的声音再度敲击起耳廓。
“殿下,别赶我走。杀了我也好,废了我也好,唯独不要让我离开殿下。”
泉的双手似藤蔓般缠着我的后腰,她之前没有进入我,但眼下我与她的肢体接触却比任何一起交合都要深刻。
“你总该回归自由的啊,你不能永远待在我身边。”
我把方才就在我眼前上演着的暴行抛之脑后了,即便她的确想要强暴我,我也知道这皆是我自作自受,要怪我就怪我从没正视过她,还一直在利用她的身体。
“我是你的主君,也是你身边的累赘。天大地大,你有着一身本事,明明去哪里都好,又为何要待在我身边过着典身卖命的日子呢?而今的我不过是个只能依靠别人才能达成自己目的的弱者罢了,是我一直在借助你的力量,我早该自形惭秽了……”
我将埋藏于心底的声音吐露殆尽,泉停止了抽噎,她抬起了头,用挂着泪珠的鼻梁抵上我的脸颊。
“若不是殿下当年救了我,我早就跟自己的父母一起被丢到乱葬岗里去了。而即便殿下不在意过去的恩情,我也会永远守在您身边。您不仅救了我,也和以乱易暴的武士截然不同,殿下会怜悯我这样的贱民,您比任何人都有资格成为日之本的统治者。所以我要一直陪着殿下,我想亲眼见证殿下建立起全新的国家。”
泉又吻了我,这一次的亲吻不再是先前粗暴的侵略了,泉小心翼翼地贴上我的唇,只稍片刻就离开了我一动不动的面庞。
“我深爱着殿下,爱到不能自已。殿下不必对我好,只要能继续做殿下身边的鹰犬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对泉抱有的感情,同她维系起的肌肤关系,不过是因着我自始至终都将她当作阿照的替代品而已。所以当我完全意识到泉是她自己而非任何人的替身时,我头一遭恐惧并抵抗着她的侵入。我早已不是完璧之身,贞操于我而言更是轻如鸿毛之物。但若是忍受住泉先前的强迫,我和她就永远也回不到从前了吧,泉会像阿照一样被我拖入无底深渊。
泉将被扒下的衣服重新覆在我身上,她横抱起我的身躯,此刻我耳边除了细碎的风声便是我与泉的衣物相互摩擦的声音。
“泉。”
大抵是今夜最后一次唤她的名字,我取回了沉稳的音色,在她怀中说着。
“我必须要去见她。”
在左右摇摆的心绪中,我顽固的执念却牢牢矗立着。泉紧抓着我,她的身体也没有一丝动摇。
“那人在岸和田城中。”
泉吹灭了天守阁上层的烛火,而后将我抱回了居室。她的双目被浓密的刘海遮盖着,在这样晦暗的黑夜里尤为模糊。但我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认错了,她是无可替代的,正如早已存在于我心底挥之不去的阿照一般。所以我才一定要去见她,哪怕之后的结局便是永远分道扬镳。
到第二日,五月雨仍在不依不饶。雨滴濡湿了裙摆,若是不慎让雨丝刮在脸上,好不容易涂匀的脂粉也要在面上化开。我有些讨厌皋月了,愁绪像不断洒下的雨珠,阴云难散,被褥发霉,日子里的烦心事也是一件接一件。
即便那须朝云不在姬路,在这样的天气下要遛出城去也有些许困难。和泉国的岸和田与姬路隔海相望,但若是从路上赶赴,就要途径戒备森严的摄津国。好在堺市商人们仍维持着大坂湾周边海港的安定,经过一番打点,费尽心思乔装出城的我乘上了前往和泉国的商船,这一路勉强能称得上是安然无恙。不过真正的阻难还在岸和田城的关卡上,岸和田的城主是今川纯信的直系家臣,城内还关着将功折罪的纯信的亲侄儿,对我这样的生面孔自然是无法轻易放行的。只是梅时的夏越之祓[ 夏越之祓:古时神道教大祓中的一种,流传至今,下文会详细解说。]给了我可乘之机,我又该庆幸一刻不停的五月雨,因为这时神道神社总会举办些迎接暑日的仪式,岸和田城的神社也不例外。逃出姬路城的我打扮成了平民模样,如今正歇在城下藏有内应的茶屋中,等待换上能蒙混入城的新乔装。一路奔波使我湿了衣裳,原本的妆面被汗水与雨水冲花了,负责接应的歌舞伎替我换了新装,又将白无地小袖和绯袴套在我身上。沾着雨珠的长发被白檀纸扎成一束,脂粉也被重新涂过,歌舞伎将插好新鲜花簪的金光色前天冠系在我额前,末了在帮我披上松鹤纹的千早[ 本段中提到的装饰品皆为神道教巫女的装束,千早是一种正式巫女穿在白无地小袖外的羽织,前天冠也是正式巫女在举行仪式活动时才能佩戴的,其他装束在现代巫女身上一般都能看到。]时仍在啧啧称奇:
“您真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巫女,比画中的卑弥呼[ 卑弥呼:《叁国志》中提及的邪马台国的女王,普遍认为邪马台国是弥生时代的日本,关于卑弥呼的说法则是多种多样。由于她既是国家元首,也是巫女及宗教领袖,更与太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也有一部分学说认为卑弥呼就是日本神话中的天照大御神,或是日本皇室的又一位先祖。]大人还要动人。”
没错,我是要伪装成巫女潜入岸和田城。与其说是潜入,不如说打扮成这副模样,我反而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找阿照。即使士族们多信奉佛教,不少人仍会遵循神道教留下的一些规矩。譬如武家的城堡和宅邸就会在梅雨时节请神社的巫女操持一些祓除邪灵的仪式——人们皆以为此时家宅内容易滋生邪灵,邪灵会带来疫病——当然若是墙角和被褥生了霉菌确实会令人身体不适。
离开茶屋的时候,我手中攥着仪式所用的神乐铃与币纸,这时淅沥小雨似乎逐渐转为夹带着数阵凉风的中雨,我又撑起了油纸伞,独自步行至岸和田城的城门前。
我在岸和田的内应便是二之丸神社的神祇官,所以我伪装为巫女的行径当然不会被揭穿。神道神社本就是侍奉皇家的,武士不会对神社方出手,神祇官也没必要对士族怀抱敬意。我知道眼下多数神社失去了供奉金,光是维护社领就已捉襟见肘。想着也许终有一日会派上用场,故多年间我一直在暗中接济各地的神社,必要时也会透露自己与皇室的关系。那歌舞伎将我形容成卑弥呼其实并无什么问题,常有人说卑弥呼也是皇族,想来与我应当是同源的。
而在乱世中做位远离尘世的巫女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天照大御神本就是高天原[ 高天原:是日本神话中天神的居住处,也是天照大御神统治之地,其概念相当于中国神话中的天庭。对应的还有凡人居住的“苇原中国”和死者所在的“根之国”。]上的巫女,当我穿上巫女的装束时,我就更会这样思索了。
尽管当初曾下定决心要改变整个国家,要将权力从犯上作乱的暴虐士族手中夺过来,但在治理国家方面,我果然并不具备什么能夸口的长项。
乔装改扮的我顺利进了城,但紊乱的思绪却像垂落在伞面上的雨珠、一下下拨弄着我的脑海。我不由得摇动起手中的神乐铃,铃音清脆曼妙,是平日里难得能聆听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