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风雨雨又二十过去,春莺也已经长成他们当年那般意气风发的年纪了,正如赵巧容不愿女儿学戏,女儿却偏偏爱戏并且从戏一样,春莺由袁小真开蒙,唱老生,进了国家京剧院。
接着一股巨浪打了过来,傅棠身份特殊,革命初始那年,家中很是艰难,受尽屈辱。过去那些日子都挺过来了,如今一把年纪,他无力再捱了。
尤其是袁小真和春莺受他连带,小真被叫去通宵问话,春莺亦遭人排挤。他确实是顶自私的一个人,凡事全都最先顾虑自己,自私了一生也有些无趣。
那日邻里听到他在院子里唱戏,低声嘀咕他不要命了,他这一生唯爱京戏,此心不移,临死之前小嗓也是好听的。
唱的是苏三那句:“想当年院中缠头似锦,到如今只落得罪衣罪裙。”
袁小真和春莺从外面回来,推开屋门发现他吊死在了房梁上。
春莺哭着说:“爸爸告诉我,他偷偷埋了家当在海棠树下……”
院门口涌进了人,袁小真眼眶里蓄着泪水,伸手捂住了春莺的嘴。
当年海棠树下四友赏棠,留下合照,只剩下袁小真一人。
那股巨浪咆哮而过,她在戏曲学院任教了几年,但到底力不从心,便退休养老了。
傅春莺直到中年未曾结婚,育有一女,起名傅西棠,取西府海棠之意,悼念父亲。
一九九三年的夏天,电影《霸王别姬》在内地上映,题材原因,京剧院组织集体观影,还专程请了袁小真出席。那时她已经八十多岁高龄了,由春莺和西棠一起扶着,身后坐着不少她教过的学生,甚至还有学生的学生。
两个多小时里,她坐得煎熬,但还是坚持看完。她像是跟着电影一块儿,把自己的这一生又回望了一遍,百感交集,泪流满面。
没多久她就病重入院了,袁小真自知行将就木,无心留恋人世。
电影里说: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回首她这一生,活得不赖,她心中唯有过傅棠一人,相伴多年足矣。傅棠去世后,还有子孙绕膝,成全这件事上,再没人比她运气更好了。
苟延残喘之际,模糊看到春莺在病床旁哭,她朝着女儿笑了笑,最后说道:“我去找阿九了……”
春莺自记事起,父亲常唤“小真”,事事不离小真。父亲的每一句“小真”都有回应,母亲唤父亲“阿九”,几十年如一日,很是恩爱。
他们那些人的过往,到如今袁小真去世,彻底结束了。又或许还没结束,西棠成年后常问姥姥昔年旧事,故事若是就此传说下去,至少能让人知道——他们存在过。
可也只是个故事而已了。
-《旧故春深·残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