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春天,爱新觉罗·溥仪于长春再度登基,在日本人的匡扶下成立了伪满洲国,四分五裂的国这下又碎裂了不少疆土,风云变幻。北平的消息比天津灵通些,奉天的余秀裳为推辞日本人的演出邀约,深居简出了一冬,终于重新登台,在奉天戏院开演。
孟月泠从报纸上看到这则消息,孟丹灵赞余秀裳铮铮铁骨,孟桂侬的嗓子已经塌得不能听了,常在家里唱《桃花扇》里的那段《沉江》。史可法哀叹明亡之痛,孟桂侬惋的却是清亡,意义虽大差不差,但拿孔尚任的词来叹清也着实有些滑稽。
听着《沉江》,孟丹灵用本嗓念侯方域的一句道白:“这纷纷乱世,怎能始终相依?倒是各人自便罢!”
孟月泠听出他有些点自己的意思,幽幽接了句:“伤心当此日,会面是何年。侯方域既能重见李香君,我便也有再见她那日。”
孟丹灵只能长叹一口气,不便多说。
那时佩芷已经手头拮据了,宋碧珠略有学识,平日里她们俩轮番教女学生们读书认字,倒不必再招先生。薛诚得空还会来教基础的护理知识,也算是一门技能。可到底有一屋子的小姑娘等着吃饭,她们不得不另谋出路。
宋碧珠擅女红,平日里帮人缝缝补补能对付些钱。佩芷本打算继续撰稿,可如今奉天的报馆都被日本人操纵着,她不愿做奴才文章,此计行不通。机缘巧合之下,那年春天她便下海唱戏了。
余秀裳重新登台,奉天戏院张贴布告,缺了个唱配角的老生。佩芷的老生唱得其实还欠些火候,余秀裳慧眼识珠,或许也因为实在没什么竞争,就把她给选上了。平日里给她安排的戏码不多,佩芷除了赶戏以外还能在石萍女学照顾学生们,倒也两全其美。
起初听说她叫石川,余秀裳便有些沉吟,直到一起搭了个把月的戏,余秀裳才迟钝地想起来:“我这人一向记性差,你真的叫石川么?不是艺名?当年在义务戏上,你是跟着孟静风一块儿的那位姜四小姐罢。”
佩芷见他瞧出来了,便也不再隐瞒,坦率承认了。余秀裳端着个小紫砂壶,眼神里写着好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佩芷央他:“您能不能别告诉他我在奉天?”
余秀裳深深望了她一眼,摇头道:“不能。早在奉天沦陷之前,他便给我写信了,告知我如果见到了你一定要告诉他,说你爱听戏……”
佩芷露出无奈的笑:“告诉他又能如何,他铁定立马要来的,东北如今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我舍不得他冒这个险,您觉得呢?”
余秀裳语塞,他确实认同佩芷所说。孟月泠心急,越是心急越容易出错,他躲了日本人一个冬天,要不是为了早日恢复奉天的秩序,也不会放他出来登台。孟月泠要是送上了门,他不敢想后果如何。
佩芷见他不言语便知道说得动他,又说:“眼下奉天已经不像去年那么戒严了,我若是想走,随时都能走。等我安顿好了我的那些学生,自然就回家了。”